云枕松心想着,转身就要回城。
说来也巧,没等云枕松走出几步,承恩和王佑年带领庞大的人马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们是来恭迎云枕松去往中州,接任丞相之位。
云枕松刚醒没几天,皇帝便火急火燎地叫他过去,派了自己身边最亲近最得力的两位内侍——王佑年和承恩,朝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皇帝是想“讨好”云枕松和齐剑霜,要是没有这二位,大宣今日是谁做主可真不一定,这二位可立了大功;但更多人私下里传的是,皇帝忌惮他们,想走李廷的老路,把这俩人尽早拴在身边,便于控制。
但是,如果他们看到接下来的一幕,那些质疑和猜忌都会烟消云散。
皇帝身边的红人、掌管皇宫内务的承恩承内侍,未等马车停稳、车凳放好,承恩一下子跳了下来,一路跑到云枕松身边,又激动又高兴,颤抖着声音说道:“参见主……云大人!云大人身体好点了吗?”
反观王佑年,他虽在朝堂上有极高的话语权,人人要敬这个一路陪着皇帝走到今天这步的中常侍,但王佑年压根比不上至今官职仍为地方县令的云枕松。
齐剑霜只是晚来一刻钟,云枕松便被他们簇拥,齐剑霜穿着最质朴的衣服,没有华丽的纹饰和昂贵的布料,看向云枕松时,整个人无意识地收敛起了所有杀气和冷漠。
他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地盯着云枕松。
云枕松笑起来漂亮极了,举手投足间,尽是松弛和得体。
那日城前,云枕松第一次亲眼看到饿殍,吓到后退,是齐剑霜站在他身后,对他说“不许怕,我就在你身后”。
今日城前,云枕松历经千帆,与人谈笑风生,齐剑霜依旧站在他身后,成为他此生最大仰仗——旁人敬你,我自言笑晏晏,倘若旁人恼你,有我大杀四方。
忽然,云枕松似有心灵感应般转过身,在人群中寻找齐剑霜的身影。
云枕松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朝他招手:“泓客,过来呀。”
齐剑霜笑了笑,放下手臂,抬脚走过去。
周遭参拜声音此起彼伏,可齐剑霜眼中、耳中只有云枕松。
他明知故问:“怎么了?”
云枕松皱了一下鼻子,齐剑霜个头委实太高,二人并肩站着,云枕松不得不仰头看他,他刚准备说话,齐剑霜便弯下了腰,甚至比云枕松还要低。
“嗯?”
“说吧。”
“说什么?”云枕松的思路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打断,愣了愣。
“我爱你。”
齐剑霜打了云枕松一个猝不及防。
在众目睽睽之下,齐剑霜为云枕松弯腰,齐剑霜向云枕松示爱,每一个动作都宣告着云枕松对于他的重要。
“你……喝醉了么,”云枕松无奈又不好意思地笑道,随后,他不顾及中州来的那帮官员、侍从和护卫的想法,同样直言回应,“我更爱你。”
听得众人面红耳赤,一阵阵“哎哟”声此起彼伏,忙不迭跟着县里其他官吏进城,二人也没再停留,回去走的是小路,深巷人少,不会有人打扰。
云枕松用闲聊的语气,道出刚才发生的事:“皇帝说了,叫我们明日跟着车队回中州,往后就在中州做官、生活。我从未去过中州,那里的风俗习惯、朝堂官员、规矩讲究,我一概不知,以后,得麻烦齐将军多关照关照我了。”
齐剑霜突然停下脚步,长臂一搂,紧紧环住云枕松的腰肢,沉声说道:“最多不超过一年,我会去和皇上商量,给你我自由。”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枕松道,“其实有你在我身边,我在哪里都无所谓。”
“我是这个意思,答应过带你游山玩水,说什么也要实现。”齐剑霜松了手臂,太瘦拍了拍云枕松屁股,最后用自己暖和的手包裹住对方的手,“你怎么就是吃不胖?我都喂你多少东西了。”
云枕松顾左右而言他:“哎,看这天是要下雨,赶紧回去吧。”
*
玄铁营的精锐亲兵在翌日抵达,候在城外,他们个个都是以一抵百的好手,得皇帝特训,跟着齐大将军回到大宣的政治中心,中州城。
车架仪仗自原青县启程,浩浩荡荡,队伍最前方是宫廷禁卫开道,盔甲明亮,队伍的核心,则是那辆皇帝特地为云枕松准备的四驾马车,车身平稳,如履平地。承恩和王佑年伴在车夫两侧,玄铁精锐则负责殿后。
因为星灼坐在马车内的副位,加之齐剑霜坐不惯马车,他索性骑马,护持在云枕松车驾旁,隔着车帘,时不时与云枕松聊上两句。
这一路,堪称风光无限,极尽人臣荣宠。
每至一州府地界,早有快马通传,当地刺史、县令及大小官员,皆身着官服,率众于官道交界处,早早列队恭候。
车驾甫一出现,官员们便齐刷刷躬身行礼,山呼声不绝于耳。
“下官参见云相!云相一路辛劳!”
云枕松吓了一跳,猛地掀帘向外望去,简直目瞪口呆,对于这种架势,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哇!好多人啊!”星儿倒是非常兴奋,扒着车窗,从云枕松臂下探出脑袋。
云枕松问齐剑霜:“这是哪一出啊?”
“在你昏迷的时候,他们就要来看望,全部被我拦下,这下可不找到机会了。”齐剑霜回道,他知道以云枕松的性子,是不会派人驱赶的,他便没给亲兵下达命令。
承恩体贴地骑马靠近,压低声音,一一向云枕松解释。
“这些官员,都是那时守不住城、主动投降的,眼下圣上还未处置他们,朝中也没流出一丁点消息,他们生死未定,必然是要找靠山的。不过圣上一早便预料到了,收不收礼,看您;帮不帮他们,也看您。您高兴就好。”
云枕松一时语塞:“……”这未免也太随意了。
云枕松蹙眉,再次看去。
看着窗外那些或真诚、或敬畏、或谄媚的面孔,手里捧着名贵的礼品,绫罗绸缎、珍玩古器、名贵药材、孤本典籍,无一不是倾尽心思的。
可当时情况,只有投降能保全百姓性命。但这也让帮助了韩琰早早抵达原青县,让云枕松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要不是齐剑霜以身涉险,现在云枕松是死是活都两说。
云枕松从未怪他们,他派人出去传话——他不收礼,但会替他们在皇帝面前求情,况且现在全国百废待兴、人丁稀少,正是用人之际,踏实为官,厚爱百姓,方是重中之重。
第94章 正文完(附后记)
车驾抵达中州那日, 天光晴好,中州主街两侧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从查无此人,到政绩斐然, 昔日贫困县的小县令, 一跃成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走到了就连出生官宦之家的天之骄子韩裴都比不上的高度。
唯一的缺憾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云相身体不太好, 可是未等听者叹息,下一句便会令其嫉妒艳羡——
那位威震四海、功力深厚、用血肉镌刻万里山河的齐大帅, 视云相为心头肉,传闻齐将军对待云相, 是比自己命还重要的, 说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也不为过。
人们踮起脚尖, 伸长脖颈,茶楼酒肆的窗口也探满了脑袋,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投向城门方向,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按耐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主街两旁的侍卫立刻挺直腰板, 打起十二分精神。
首先出现的是皇家的明黄旗帜, 但百姓们的目光很快越过了他们,急切地寻找着传说中的云枕松。
紧接着, 一辆沉稳高大的马车缓缓驶入城中,但马车帘幕完全放下,一点看不到里面的人。
重重的叹惜接连传入云枕松的耳朵,他真不知道竟有这么多人想看自己的脸,一时是又意外又好笑。
云枕松并未穿着皇帝给他的华美丞相袍服, 依旧是一身略显陈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衫,外面罩着一件鸦青色氅衣,放在中州官场上,完全瞧不出是一个正一品的大官员。
云枕松低头看了看自己,抬眸时,恰好与星儿好奇的眼神相对。
星儿捂着嘴偷笑道:“好看好看,哥哥是最好看的。”
云枕松突然想到一件事,靠近车帘,问外面的齐剑霜:“为什么他们不好奇你的长相?”
“……中州城内有我的画像,”齐剑霜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怕我,不敢当面议论。”
云枕松挑了挑眉,思忖片刻,抬手将帘幕拉开,仅让自己露了出来,挡住了星儿。
“是云相?!”
“看着真年轻啊!”
“不仅年轻,样貌也好看的嘞!”
云枕松那双眸子清亮如水,沉静而温润,他目光缓缓扫过夹道的百姓,没有任何审视意味,反倒让他们品出了害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