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冷——你放开我!”裹着棉袄的人努力挣扎。
尤天白一把拢紧了他被挣开的领子:“听话,前面就到地方了。”
大医院离得远,他们沿着街去了诊所,虽然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但今天值班的是个儿科医生。好在技术还是在的,她听完眼前这个四月里穿棉袄的年轻人的症状描述,抬手就要开屁股针。
休马慌忙制止:“姐,换一个行不行?”
尤天白惊愕地看着这位满头泡面卷加金耳环的精致主治医师——自己的年纪都该喊她姨了,更别说少爷了。他开始惊叹于少爷的嘴甜程度。
也不知道是因为好看的脸,还是好听的嘴,医生真的把屁股针换成了吊针。
坐在四面透风的输液室里,尤天白看着少爷手背上硕大的针头。
现代医学进步了,输液时间也缩短了许多,见效快,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只留下一个出血点的细针换成了粗针。
尤天白站起来,抬手试了试输液袋的温度,然后说:“你这两边胳膊都挺遭罪的。”
是的,少爷的石膏还没拆。本来十天后就是拆石膏的日子了,现在换另一边胳膊遭殃。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诊所只有他们俩,连个生急病的小孩都没有。
尤天白把手搭在他输液那只手的手腕上,替他暖着小臂。
“我不冷。”休马缩在棉服领子里,抬抬手指想去够他,但针头所限,行动范围很低。
“你是不冷,”尤天白回他,“你都快熟了。”
大概是真的看淡了生死吧,休马居然还笑得出来。
很快,他的笑容就收了,盯着对面墙上的诊室注意事项,少爷接着说:“没死就是最好的。”
要不是少爷生病,尤天白真想踢着他的腿让他再跪一次。
“别说那么难听的话。”作为生意人尤天白不想听,作为男朋友尤天白更不想听,“你身体好着呢,养几天就好彻底了。”
“不是,我说真的。”少爷打着吊针的手还在努力找着尤天白,尤天白也不再去焐他的手腕了,由着他,两人手掌相对,交握在一起。
休马低着头,看两人叠在一起的手,然后安静开口:“听医生说,其实我妈身体上的问题已经挺久了。”
话题到了沉重的地方。
自那天少爷哭过后,他就再也没有表现出过伤心,一切如常。办手续、参加追悼会、听他父亲少之又少的关心,这些事情休马都应对如常,见到尤天白时也没有抱怨,还是一副他平时就会有的少爷模样,倔强又自在。
那几天里,尤天白时常会忘记会松原的目的是什么。
“医生说她的性格也和疾病有关,她不配合去医院,我爸也没让人强迫她去——即使不是现在,她也应该活不长久了。”
休马语气平静地说完,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其实尤天白能猜到一些。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但如果一个人的被社会关系和自己对社会关系的期待绕在一起,那她活得也跟精神病患者没什么两样了。
但尤天白不想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他的手指紧了紧,感受着休马手掌的温度。
他说:“我感觉你变了很多。”
果然,这句话马上引起了少爷的注意——虽然尤天白之前好像也说过。
话题本来到此为止了,但在休马期待的目光里,尤天白意识到他还想让自己说。
“你还想让我夸你?”尤天白开始怀疑他病已经好了。
休马笑得棉服上的毛领都在颤:“说嘛,反正有时间。”
尤天白抬起眼睛,粗针头就是快,估计再过不到十分钟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那就夸两句吧,反正也不费时间。他把身子前倾,尽量离少爷的耳朵近一点:“你越来越像大人了。”
光夸不够,少爷想听具体的,他不依不饶:“哪些方面?”
好在尤天白也惯着他。
“我感觉有时候可以依靠你了——人在努力成为自己的时候特别迷人,你一直都特别迷人。”
看着少爷烧得红润的脸一点点泛起笑意来,尤天白还想夸得更过分点。
他转头向着屋外看,值班的医生在诊疗室,护士们也没人往这边走,绝佳时机。他回过脸,压低声音迅速说:“还有,技术也变好了。”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少爷脸上的笑还没消,定了几秒才知道尤天白是什么意思。
忽然有股火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影影绰绰,又生生不息,烧得人无处遁形。
回松原的时候一个星期时间里什么都没发生,那种情况下,两人即使在同一个被窝裸睡都没法擦枪走火,但现在不一样了。
家,人,时间,地点,一切都好,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三十九度六。
休马舔了舔嘴角,想把这句突如其来的黄腔怼回去,没想到尤天白忽然站了起来。
他指指上方:
“该拔针了,我去找护士。”
抬头一看,果然,输液袋都空了,再打就要回血了。
一记将军。
尤天白迈进走廊的时候,脸还热乎乎的,好像每次和少爷说完些没用的笑话后都是这个感觉,暖和又自在。
不过除了叫护士,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这事他考虑了有几天了——屠老五的枪一直留在他这儿,在五菱宏光的后车座上。
在被小娟救下的包厢里,他在混乱中摸走了枪。
手机屏幕上是和老杨的消息界面,他决定把这把枪的事情告诉给老杨。
当然,这是文明社会,可能需要承担一些法律后果,他接受。
只要别影响到少爷就好,但愿别影响。
作者有话说:
虽然被禁榜但坚持更新的我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第105章 发烧男子竟然……
少爷这场病比尤天白想象得长久。
虽然精神状态没受影响,也不像刚受伤那两天一样一睡不起,但温度计不会骗人。
尤天白甚至又怀疑过家里的水银温度计是不是坏了,又绕到诊所买了个新的,结果还是一样。早上稍微好点,中午还能降点,到了晚上就重新发烧,如此反复了五天。
这五天时间里,他们的行动轨迹基本值局限于从诊所到家。偶尔尤天白会独自去趟超市或者菜市场,但他必然不会下厨,只是去买些半成品或者成品,或者专门供给孩子的生病专门补给。
比如黄桃罐头。
尤天白是来了东北才知道,这儿的人过年会把杂果罐头当一道菜的——可以算是东北的国民甜点。
但他不知道少爷喜不喜欢。人很怪,同样是从小吃到大的东西,有时候爱得不行,但对另外一些,就恨到骨子里。
他思量片刻,决定每个口味拿一瓶。
结账时收银大姐看了他好几眼,估计以为他在照顾生病的儿子。尤天白也主动搭了个话:“我外甥发烧了。”
说完心里还在鼓励自己,多好一个舅舅。
大姐专门给他多套了层塑料袋,嘴里絮絮叨叨:“现在小孩子都贪玩,感冒着凉了发烧不爱好,回去你可得管着点!”
尤天白心里的笑已经漫到了嘴角,回应道:“嗯,再贪玩打这小子屁股。”
拎着塑料袋走在回家的路上,尤天白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自然地抓了下,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少爷结实又充满手感的大腿肉,但他不想承认,毕竟前一秒还在假装自己是他舅舅。
到家了,少爷不愿意总在卧室躺着,他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声后,从沙发背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尤天白把倒在碗里的杂果罐头递到他脸前,这小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我跟收银员大姐说是买给我外甥的。”尤天白坐到他旁边,把他盖在腿上的毛毯掖得严实了点。
少爷没答话,专注地咬着一颗大粒椰果。
尤天白坐稳当,接着自顾自开说:“我还跟他说,外甥要是再不听我的话我就打他屁股。”
少爷停嘴了,鼓着一边腮帮子看他。尤天白直接笑出了声,急忙安抚道:
“我怎么舍得打你啊?”
少爷咧起一边的嘴来嚼着椰果,看起来愤愤不平又充满了嘲讽,尤天白侧过脑袋,压低声音说:“换个地方倒是可以试试。”
电视机里,关于狂野大自然的纪录片正在上演,电视机外,休马把他手里的碗放下了。
尤天白当场推着他的手把碗送回他嘴边,然后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想什么,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现在凭什么不行。
盛了水果罐头的碗拉锯一般在少爷嘴边来回了几次,最后休马干脆把它放回了桌上,然后在自己和沙发之间掏了半天,摸出一个水银温度计来。
“我现在绝对退烧了!”
他信誓旦旦地向着尤天白宣称,一边说一边甩着温度计,接着宣战一般把它塞进衣服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