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首去看那个洞,却发现祝祜的身影不见了。
柴雨生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举着火折子弯腰进洞要去找,刚进去就被一只手捂住脑门阻止了。
“别过来。”祝祜说。
柴雨生用力顶着那只手,如同一头牛,质问:“为什么?”
祝祜贴着墙站在楼梯的边缘,完全把身子隐藏在洞外的阴影里,但柴雨生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一片地面,让柴雨生清楚地看到——
他们走过的每一级台阶上都有血。
柴雨生沉默了。
祝祜似乎知道他在看什么,把他抓着火折子的手又往回推了推。
柴雨生心里很不舒服,那块被祝祜碰到的手的皮肤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虽然这个人是个诈尸,非礼他,还使诈让他牵红线结冥婚,但却也实实在在保护了他。
那条甬道里的火海,祝祜一步也没让他走,而是抱着他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祝祜的鞋袜一定是最先被烧掉的,在那样的火里,他是赤脚走的。
柴雨生看着这一路的血迹,想尸体原来也是会受伤流血的,也不知道他疼不疼。
“你……”柴雨生和祝祜两个人同时开口。
沉默一瞬。
“你先说。”柴雨生和祝祜再度同时开口。
又是一阵沉默。
柴雨生心头氤氲着今夜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仿佛整个胸腔都热了起来,他赶忙道:“你先说,你先说。”
祝祜安静了会儿,淡淡地道:“现在还是正月,你穿秋裤了吗?”
柴雨生怔住,接着眼圈都热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关心他穿得暖不暖,冷不冷。
柴雨生感动地答:“你不用担心,我不光穿了秋裤,还穿了毛裤,一点也不冷。”
“那就好。”祝祜说。
柴雨生还没察觉什么不对,眼前倏然放大了祝祜的脸,在火折子的照映下惨白惨白的好生吓人,接着就是“呼”的一声,祝祜把火折子吹灭了。
一片黑暗中,柴雨生听祝祜道:“借你裤子一用。”
柴雨生还懵着没反应,就感觉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腰,瞬间一个激灵往后躲——他万万没想到,这死鬼竟然要扒他的裤子!
柴雨生被摁在地上,大叫着挣扎,如同有人要强迫他做那事似的,但最终他的外裤还是被扒下来了。
又是噗的一声。
火折子亮了。
祝祜举着火折子站在柴雨生面前。他上半身是烧去了边的寿衣,下半身穿着柴雨生的媒人服的裤子,看上去非常滑稽。
而上半身穿着锦绣媒人服,下半身穿着毛裤的柴雨生难以置信地从地上坐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祝祜。他把祝祜从头看到脚,在看到那双烧伤严重的赤脚的时候,视线颤了颤,手还是放了下来。
柴雨生决定不跟他计较了——祝祜被烧成那样,要是不给他条裤子穿,他就要光屁股了。
祝祜只看了柴雨生一眼就看向四周的木墙,表情没有一丝不自然。
柴雨生叹为观止,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刚刚掉在身边的那张“奠”字。
这张纸被攥了一路,现在就是一个皱巴巴的大纸团,柴雨生嫌恶又小心地把它抖擞开,随即僵住。
大幅的白色宣纸上,原本用墨汁写的“奠”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血红大字,怵目惊心——
“祭我”。
柴雨生吓得叫了一声,差点把这幅字扔掉。
第5章 大嫂在上
柴雨生如同捧了一个血淋淋的器官,手都抖了。这两个大字是用人血写的,腥气扑鼻,在纸上晕开,粘稠地往下流淌。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怎样都难逃当祭品的命运吗?!
柴雨生的手指躲避着血痕,一转头,却发现眼前的光源早就暗下去,祝祜已经举着火折子走远了。
“喂!”柴雨生求救一样地喊道。
空荡且密闭的空间里,一声“喂”也回响得瘆人。
祝祜没回头,柴雨生心里发毛得厉害,用指甲盖掐着纸的一小角飞跑过去。
“祝祜!”柴雨生跑到祝祜身边。
祝祜目视前方往前走,波澜不惊道:“你想说什么?”
柴雨生小心地避着祝祜留下的血脚印,伸长胳膊把那张索命的纸给祝祜看,喘了又喘,紧巴巴地说:“看!”
祝祜瞥了一眼,道:“这是出去的线索,你拿好了。纸上的血是我的,你不用怕。”
柴雨生愣了。
许久,柴雨生问:“是那条甬道里,你受伤,出的血……?”
祝祜随意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柴雨生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歧义,听上去好像在埋怨对方,忙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怪你……”
他想表达的其实是,祝祜应该早点告诉他那条甬道必须要一个人受伤出血才能通过,他不是那种为了保全自己而让对方受伤的人。
但这完全是废话,事后诸葛亮,说了也没意义,柴雨生这么想着,话音渐渐弱了。
即便祝祜告诉他甬道会收集人血,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主动踏进去一步,更不可能理智地穿越火海,揭下这张字,找到上楼的通道。因为他根本不相信祝祜说的话。
柴雨生赧然地抿唇。
但祝祜并没有介意。
“我无所谓,但你得快点离开这里。”
柴雨生一怔,皱眉问:“什么意思……?”
“你最好不要受伤,这样出去的可能性更大。”祝祜再度抬脚往前走,手指屈起沿着墙壁敲击,似乎在寻找什么。
柴雨生看着他的动作,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人对他好。可是在这个处处都不对劲的地方,这种没来由的好,柴雨生本能地不敢全信。
敲击声停了,祝祜在木墙的某个位置停下脚步,丈量了一下墙板上的位置,收手、出拳,砰地一声直透木板,柴雨生猛一闭眼。
再睁眼的时候,柴雨生就看见祝祜徒手给木墙拆出来了一个洞,外面有一层玻璃,正是木楼窗户的位置,他对柴雨生说:“你看。”
柴雨生凑过去,顺着玻璃往外看,大吃一惊——
他来时见到的山林和民居全都消失了,此时此刻,外面是一片飘荡着浓雾的光秃平原。
祝祜的眼睛在火折子的映照下闪着幽光。
“这里并不是你能坐马车到达的龙隐村。从你踏入这座木楼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入局了。我们现在身处的是邪神构建的一方世界。”
柴雨生的呼吸停了,眼睛一垂就瞧见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竖起,他吞了下口水,转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他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脸上的警惕还是一览无余。
从进入这座木楼开始,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柴雨生的理解之外。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这人所说的话,他能信多少?
这个人自称祝祜,跟邪神祝祚同姓,不仅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对自己都一清二楚——比如他知道柴雨生的红线藏在身上什么位置,那样轻易就摸了出来,欺诈一般地给他们两人系了红线。
同时,祝祜为了保护他而受了伤、于他有恩,但他从那具古老的棺材里出来的时候确实是浑身冰凉的。
祝祜到底是谁?这样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柴雨生沉默了很久,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祝祜安静地看着柴雨生,似乎在观赏柴雨生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等看得差不多,祝祜道:
“我只是一个跟邪神抢亲的人罢了。”
祝祜的声音不大,过了半晌,又认真道:“我既然跟你成亲了,就会保你周全。所以你不要怕。”
柴雨生一听“成亲”二字就火大,但还是压着声音:“谁跟你成亲了?!”
祝祜眼里的小火苗微动,似乎在笑,但语调非常沉稳:“你是月老,红线最后那一下是你拉的。”
“明明是你使诈!”柴雨生怒道:“反正也只是走个过场,根本不作数!”
他连珠炮一样说完,顿了一顿,又道:“你还乱给我扣神仙的帽子,你凭什么说我是月老?我只是个鬼媒人罢了!”
柴雨生眼睁睁地看见,在他说完这一堆之后,祝祜的嘴角居然往上提了一瞬。柴雨生怒不可遏。
就在他准备发飙的时候,祝祜淡淡地用三个字堵住了他的嘴。
“真的么?”
祝祜深深地看着他,表情颇有些循循善诱地意味。
柴雨生一瞬间没能反驳——
他脑海里突然涌现了很多往事,他想说他不是月老,也想说他牵的红线并不作数,可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并非一开始就是鬼媒人。
他今年二十六岁,正式从事给死人结冥婚的行当只有三年。
而在三年前,柴雨生一直是一个广受好评、有名到甚至被神化了的、拥有月老庙和金身像的大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