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雨生惊慌地在原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惊觉祝祜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柴雨生僵住,随即意识到祝祜身上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犹豫着蹲了下来,心里发毛地靠近祝祜,小声说:“你别动。”
祝祜没动。
柴雨生把手放到了祝祜的脑门上,摸到了一手冷汗。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疼出来的冷汗。祝祜伤得很重,这样看,虽然他是借尸还魂,却不可能不疼。
而且祝祜还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寿衣。
柴雨生看向祝祜的裤管,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里面是血肉模糊的。柴雨生抿了抿唇道:“你是不是很冷?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把鞋子给你……我穿毛袜了。”
祝祜缓慢地把脸侧过去,不动声色地用脸颊贴了贴柴雨生的手,虚弱地说:“不用担心,等天亮,会有办法的。”
柴雨生跟被烫到一样把手拿开。他靠着祝祜坐好,严肃地说:“先说好,即使你说的都是真的,这桩冥婚在我这里也是不作数的。”
祝祜没有动静。
过了半晌,柴雨生又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啊?为什么要救我?”
祝祜沉默许久,久到柴雨生都觉得可疑的时候,开口道:“因为我家那位……被邪神抓来这里了。我也的确是跟邪神抢亲,如果我没有占了这具身体跟你结冥婚,你现在已经死了。”
不等柴雨生说什么,祝祜又道:“柴雨生,我不会害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接着,柴雨生肩膀一沉,祝祜的脑袋搭了上来。柴雨生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只蹭到了睫毛,对方一点反应没有,像是疼晕了。
柴雨生心里五味杂陈,重重吐出一口郁气。
他一动不动地担着祝祜脑袋的重量,间或提心吊胆地试着他的呼吸,直勾勾地瞪视着眼前的黑暗。
三年了。
他生怕被人叫“月老”,生怕被人撞破他以前的生平,隐姓埋名活到现在。
为什么祝祜会知道呢……
柴雨生出生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恩爱非常,他又是独子,备受宠爱。
他从小就有一种配对的爱好,不论是家里养的小鸡小鸭,还是外面的猫猫狗狗,柴雨生都会热心地给它们找对象。
对人也是。
他曾以三岁的幼龄给邻居家姐姐和一个来作客的外乡的哥哥牵了红线——那时他只是用一只小胖手把姐姐的手放到哥哥的手里,都没人意识到这孩子在干什么——结果几年之后这事儿还真成了。
柴雨生天生就能看出人的姻缘,不论男女。七岁时,他母亲带他去买肉,肉铺伙计在剔骨,他们前面有一个排队的男客人。在那伙计递包好的肉给男客人的时候,柴雨生看清了他们二人的脸,开心地祝福他们:“祝你们百年好合!”
柴雨生的母亲赶忙捂他的嘴,连连道歉。那伙计跟被烫到手一样缩了回去,而男客人笑了笑走了。没过多久,就听说那肉铺伙计不干了,后来柴雨生长大点才知道,是因为肉铺老板知道了他喜欢男人,嫌他恶心,把他撵走了。
柴雨生为这件事内疚了好多年,担心是他童言无忌害得伙计丢了工作。直到十多年后,他成了远近驰名的大媒人,偶然在很远的地方碰到了这伙计和当年的客人。那二人并肩走过柴雨生身边,没有认出他来,在柴雨生的注视下一同进了一个僻静的院落,有说有笑。柴雨生在那院门关上的时候,看见了两人拉起的手,他的心结一下解开,再也不难过了。
柴雨生成为媒人的契机,是一卷来历不明的红线。
十八岁生辰那天,柴雨生醒来,在手里发现了一卷红线。
他以为是父母放在他手里的,有什么典故,结果去问了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父母放的,他母亲甚至翻遍了针线盒,也没找到这样正红颜色、这样质地的红丝线。
柴雨生的母亲打趣他,说他从小就喜欢给人说亲,现在这是真准备去当媒人了,红线都准备好了。柴雨生也笑,没再纠结这件事,把红线收了起来。
谁曾想,过完生辰没多久,柴雨生的父亲突然生了重病。
柴雨生家里是养鸡鸭的,为了给父亲治病,柴雨生和母亲不得不把所有的鸡鸭都变卖了,到最后还是没能挽留父亲的性命,而且还背了许多债。
家产一件件都卖了,一个幸福而平凡的小家一夜之间坠入泥潭。柴雨生和母亲拼命劳动,柴雨生去做苦力,他母亲给人做针线活,但这样微薄的收入根本不足以让他们还上钱,到后来天天有人砸门讨债。
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终于,在一个柴雨生失眠望天、听着母亲悄悄掩门哭泣的夜晚,他想起了那卷红线。
自古以来,算命的、看相的,都是穷苦之家。柴雨生想,也许这就是老天给他的谋生之路。
他在家门口支了一个小摊子,专门给人看姻缘。
和那些招摇撞骗之徒不同,柴雨生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只需要最初几个客人,他说得准,一应验,名声就飞快传了出去。
很快,柴雨生有了第一单聘请他做媒人的生意。媒人柴雨生,正式出现在了江湖上。
柴雨生干得风生水起,凭一己之力把整个媒人市场的水准拔高了一个档次。
他的媒人业务共有三个环节,每个环节都可以单独出售,分别是看姻缘、说媒,和司仪。
这三个环节里,只要柴雨生参与了一项,整桩婚事都是很好的——柴雨生看出的姻缘不会错,柴雨生说的媒一定成,柴雨生主持的婚礼必定从日出到日落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连声小孩哭都听不见。
而若是三项都是柴雨生经手的,那这桩姻缘可以说是得到了极大的祝福。有无数客户现身说法,自己的儿女、朋友、邻舍由柴雨生从头到尾操持的婚事多么多么好,不光小两口如胶似漆,亲家也处得极好,亲如一家。
随着柴雨生名气越来越大,他的收入水涨船高,没过太久,他和母亲的债就还清了,变卖的家产又一件件赎买回来,娘俩过上了比从前好许多的好日子。
但柴雨生并不在意他赚了多少钱,他最在意的只有母亲的幸福。
他永远都记得他们母子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那时即便难成了那样,他还是坚决不让母亲变卖嫁妆,这是他的底线。
女人的嫁妆,一旦卖出去,就再也买不回来了。在柴雨生看来,嫁妆是母亲还是少女时对婚姻最美好的期盼的象征,承载了他外公外婆对母亲的爱,这些东西是母亲一辈子的念想,不能卖的。
好在现在挺过来了。
柴雨生每攒够一笔钱,就给母亲打一个金镯子。他母亲笑眯眯地收了下来,却说先攒着,等什么时候柴雨生要娶媳妇了,再送给儿媳妇。
柴雨生从十八岁那年开始成为媒人,到二十岁的时候,被人尊称一声“大媒”。到了二十一岁的时候,家乡要修一座月老庙,乡里人就按照柴雨生的形象,给月老塑了金身。
自此,柴雨生成为了月老的代名词,柴雨生的名号变成了“柴月老”。
上门找他的人越来越多,拜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尽管柴雨生不敢当,但还是被半是祈求半是胁迫地请进了庙里居住,每日都要给信众看姻缘。他又是个好心的人,有求到他跟前的,他有能力解决的,他全都帮了。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柴雨生分身乏术,不再像原来一样来去自由,能从头操持到尾的姻缘并不算多,若有这么一两桩,一定会被宣扬得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柴雨生在月老庙里住了两年有余。
随着月老庙的香火越来越旺,柴雨生本能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冥冥之中,有东西在盯着他,觊觎这庙里的香火,也觊觎信徒对他的敬重。
但这种预感无从说起,他只能深埋心底。
到柴雨生二十三岁的时候,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月老庙被砸了。
月老变成了过街老鼠。
柴雨生失去了他的母亲,被迫成为了鬼媒人。
第7章 鬼媒柴雨生
在柴雨生二十三岁的那个冬天,他经手的数十桩姻缘接连死于非命。
如同瘟疫一样,只要是柴雨生亲手系上红线的新人,都会在成亲不久双双殒命。
最初的一对,是当地乡绅的亲事,算是富家联姻。这两个新人本就是情投意合,找柴雨生一看,更确定了他们是彼此的正缘,于是两家花了大价钱,从头到尾都请的柴雨生,欢天喜地地结了亲。
但这一对新人不幸死在于一场意外。
某个雷雨天,雷暴劈倒了一棵参天巨树,正好砸死了这两个人。
第二对,则是一对家境寻常的小夫妻,他们排了很久的队才请到柴月老,请不起全程,只请了柴雨生为他们主持结婚仪式,给他们系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