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敏公主那略显浑厚斥责声声灌入宁瓷的耳畔。
好似出事了。
格敏一大早就来了,若非要处理她满手的血腥,她恨不得半夜三更就冲进皇宫,或者,直接血洗紫禁城。
念在皇姑母的情面份儿上,她忍了。
她终究还是等到这件令人气愤至极的事儿上报给大虞的皇上后,方才带着一众金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慈宁宫,对着她的皇姑母怒吼了起来:“达春人呢?!”
太后心头一紧,顾左右而言他:“格敏这么一大早就来了,你用过早膳没有?”
格敏抽出腰间佩戴的短匕,直接“哐哐哐”地敲击在一旁的圈椅椅背上,她没有那个好耐心,直接吼道:“我就问你,达春他人呢!?”
太后不自然地用锦帕遮了遮口鼻,眼神飘忽到一旁,胡乱地说:“哦,可能是帮哀家准备早膳去了,最近这两日,哀家胃口不是很……”
“你放屁!”格敏将短匕直接冲着太后一指,大声地道:“我刚才进宫时,特意问了你们宫门口的看门狗,他们说,达春昨儿傍晚就出宫了,说是要为你去办事儿,一夜未归!皇姑母,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此言一出,太后心头的慌乱更甚,她端起手边那盏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茶盏,佯装很渴地呷了一口,囫囵道:“哦,是了。你瞧哀家这记性,一日是不如一日的,怎地就忘了这件事了。”
格敏冷笑着道:“皇姑母难道也要说,你甚至都忘记了吩咐达春出去做什么事儿了吗?”
太后心头一凛,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格敏今儿来者不善。
她觑了她一眼,警惕心上升了好几成,也冷下了声儿,问道:“你这一大早地,就跑来找达春,是有什么事儿吗?”
“看来……”格敏将短匕“啪啪啪”地在自己的手掌心敲打着,口中似是极度玩味地道了一声:“皇姑母是想起来达春要去做什么事儿了。”
“嗯,哀家想吃忆雪轩的蟹黄小笼包,昨儿让他去买来的,你若是不提醒这事儿,哀家还当真忘了这一出。”太后心慌意乱地随便扯了个缘由说。
“皇姑母,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学会撒谎,学会糊弄咱们大金了!”格敏尖叫着道。
“你莫要栽赃!”
“想必,你还不知道你那个老相好达春去了哪儿吧?”格敏的双眸尽显凶光:“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兜圈子了。你的老相好达春他啊,现在就在你们的北城门上!”
太后的心头莫名一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去北城门做什么?”
“我要让他面对着咱们大金的方向,要让他生前死后都明白,他愧对的是咱们大金的天下!他既然想要做大虞的狗,我就要让他明白,做狗的下场是什么!他娘的竟然敢跟咱们大金的人玩心眼儿,挂在北城门就是他的下场!”格敏怒吼着道。
太后轰然大震,只觉得好似永无止尽的暗夜,恰如磅礴的群山,向着自己的头顶无情地碾压了过来:“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达春!他昨儿夜里私闯咱们大金的军营,企图暗杀咱们大金的巫医,呵呵,今儿凌晨,在他交代了全部之后,我,亲手处决了他。”格敏将手中的那枚短匕冲着太后扬了扬:“喏,皇姑母,我就是用这把短匕,亲手,一点一点地,非常困难地,割下了他的头。”
“啪!”
太后手中的那个茶盏倏地跌入地砖,裂成了个碎尸万段。
“所以,皇姑母啊!你还在掩饰个什么呢?”格敏一步步地走近太后,忽而一个猛子俯身凑到她的身侧,低语在她的耳畔,阴阳怪气地道:“他在临死前,无法忍受咱们金人的极刑,已经全数交代了。皇姑母,你要不要也交代个什么呀?”
太后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着实恐慌,全身颤抖,话不能语。她咽了咽口中不似存在的口水,恐慌着道:“不论他死前说了什么,哀家都全然不知。哀家只是想让他买一份蟹黄小笼包,仅此而已,他竟然夜闯大营,那是他自己的命数。”
格敏冷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皇姑母,你还真是有胆儿做,没胆儿承认呢!怎么地跟他们大虞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的那个骨气呢?被狗吃了么?!”
纵然太后此时心虚,可她还是佯装镇定地稳了稳心神,道:“哀家不曾做过什么,也不曾给达春吩咐过什么。哀家不知道你这会子在这儿叫嚣个什么劲儿!真真是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哈!”
“咱们昨儿都说好的,今夜你会待哀家离开这里,只要离开,紫禁城内外要打要杀,如何血洗,那都是你们的事儿。哀家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个什么。”
“皇姑母,你还真是越老越没脸没皮了啊!”
“格敏,你别以为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就可以这么放任你在这里胡乱栽赃,任意放肆!”太后之所以这会子的底气回来了,是她余光瞥见正殿附近,宁瓷的身影已经在一侧待着了。她好似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对着格敏大声斥责道:“怎么?你现在这般恶意栽赃哀家,是想做什么?!是不打算为你父王开疆扩土,实现大金梦想了吗?!你若是不打算做了,太子妃这事儿你也别提了,直接跟其他人一起给哀家滚蛋!”
格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直接回应了一句:“老东西,咱们走着瞧!”
说罢,她转身仿若旋风一般,呼啸而出。
直到她走出慈宁宫的宫门,宁瓷方才试探性地一步跨进了正殿门槛儿。
也是直到这会子,太后那颗恐慌不安的心,方才显现了出来。她一把抓住宁瓷的手,担忧着道:“怎么办?达春死了。怎么办?今儿晚上怎么办?哀家现在该怎么办?”
宁瓷其实刚刚在殿外已经听见了,这会子,她还是佯装惊讶了一瞬:“达春公公怎么死了?”
“哀家昨儿不是当你的面,让他去暗地刺杀那个金人巫医的吗?谁让那金人巫医在城门口败坏哀家的名声来着。”太后恐慌地收回手来,搅着手中的帕子,恐慌地在口中不住地喃喃道:“大约是他刺杀的时候,被格敏的人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哀家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他怎么就死了?昨儿他还高兴地跟哀家说,他终于有了孩子,他好高兴的。他怎么就死了……”
其实,对于达春的死,宁瓷心底是有着一丝丝难过的。毕竟在慈宁宫生活多年,达春明着暗着帮了她多回。虽然他是金人,但宁瓷对他,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这会子,宁瓷口中的安慰,也是真心实意的:“太后娘娘你想啊,达春在死前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又是在执行你的懿旨才出的事儿,这一生,应当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可是,哀家会怕啊!”太后再度一把抓住宁瓷的小臂,恐慌道:“对了,你原先说,哀家若是想要身子好起来,必须要有阳气过过身,必须要有一个孩子在一旁傍身的。”
“是的。”
“现在孩子有了,达春却没了,会不会那个阳气就不顶用了?会不会以后哀家的身子就没那么好了?你说,哀家这腹中的孩子这会子还没出生,算是尚未投胎,它若是知道它阿玛这会子死了,会不会不愿意用它的阳气来保护哀家了?”
宁瓷心头一沉,原来太后担忧的是这个。
果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宁瓷纵然不耐,口中还是好言安慰着:“放心罢,只要孩子尚在腹中,阳气就会在你身侧存在,你的身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许是放下心来,太后只觉得,从格敏今儿早上踏入慈宁宫到现在,她已经透支了太多的气力,这会子头晕目眩,眼皮子沉重。
宁瓷其实对太后已然没了耐心,若非她爹爹简明华的卷册到现在拿不到,找不来,她才不愿意跟她周旋呢!
她一直都在心底琢磨着法子,想着主意,遇到不明白的,她现在也不想隐忍着。
于是,她直接好奇地问:“太后娘娘,你刚才说今儿晚上?今儿晚上怎么了?”
太后这会子内里中毒已有八成,身子早已摇摇晃晃了起来,听见宁瓷这般问的,她也没有什么顾虑,想也不想地,就直接道:“哦,格敏他们准备在湛儿一事落定之后,直接起兵。现在就等湛儿认罪之后,皇帝判他个斩立决了。”
宁瓷心头一沉,恐慌着:“若是今儿判,就是今儿起兵?”
“对啊!”
宁瓷全身瘫软,快要不能呼吸。
原先一直以为还有三五天的,没想到,竟然就是当下!
“就是不知道皇帝打算判他的斩立决是在什么日子了。哀家原先是想着,若是隔个几日,哀家就去劝劝皇帝去。只要劝得了皇帝判湛儿个死罪,哀家就可以离开皇宫,暂且到咱们大金的军营里避一避风头。哦,对了,哀家会带你一起离开的。”太后一边说,一边微微闭着眼睛,忽而想到了什么,却又睁开道:“不行了,哀家这会子困乏得很,许是刚才被格敏闹腾的。宁瓷,你且扶哀家回寝殿歇着去。”
宁瓷恐慌极了,她想快速把这一消息告诉严律,可严律这会子去了哪里,她根本不知。
怎么办?
该怎么拖住太后?
该怎么告诉皇上千万不要判在这几日?
若是等会儿自己去御书房找皇上,他会不会听自己的?
……
正当宁瓷的心头慌乱至极,并且扶着太后走出正殿时,前方宫门口,突然急奔而来一个小太监。
看那人的模样,好似是皇帝身边的。
太后已然没了多少气力,她瞥了一眼小太监,步履不停地向着寝宫方向走去:“直接说。”
那小太监这会子前来,竟然没有下跪,也不曾行礼,而是直接对太后道了句:“皇上让我来跟太后娘娘您说一声,四殿下燕湛的罪名判下来了。”
太后顿觉精神大振,她惊喜地道:“判在哪天斩立决?”
第132章
那小太监愣了愣,方才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声:“奴才是跟太后娘娘道喜来了,四殿下真真是命好。皇上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还给四殿下封王建府了。”
“什么?!”太后大震。她的脑子顿觉一片混沌,原先反反复复计划的那番,好似飘落于深渊的枯叶,晃晃悠悠,似有,也似无了。
倒是宁瓷,她忽而想起刚才在刑部监牢的大门外,严律曾跟她提及,他有个另外的解法。
原来,竟是这个!
宁瓷的唇边有着忍不住的笑意。
两国这会子已经一触即发,燕湛这事儿,真真是破了战局的好解法。
“但罪名还是判了的。”小太监接着说:“因四殿下是高院使被杀和指使南洲子的幕后推手,皇上也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判了四殿下一个有眼无珠,不懂得用闲,分辨不清黑白的罪名。”
“这……这算个什么罪名?!”太后不悦道。
小太监笑了,他如实道:“在场听判决的所有人都知晓,皇上这是有意在偏袒四殿下呢!哦,对了,四殿下既然已经封王建府,奴才这会子也不能再喊他四殿下了,从此以后,四殿下便是齐王。皇上赐了个封地,是在凉州一带。齐王殿下不日就要启程去凉州了。”
“凉州!这么远!”太后愤愤然地道:“皇帝还是想把湛儿给支开的!”
“但齐王殿下终究还是留了一条性命在呢!齐王殿下这会子激动不已,对皇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真真是磕头带谢恩的。封王的诏书正在草拟,明儿就要对外公布天下了。齐王殿下,真是因祸得福了。”
太后冷笑道:“是了。他是因祸得福了,他也忘记他的老祖宗了!”
说罢,她搭着宁瓷的手就往寝宫的方向走。
走出没几步,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那小太监:“湛儿他现在人呢?”
“回太后娘娘的话,因是要建齐王府,几位大人带他出宫选址去了。”
“呵呵。”太后终究是失望极了,搭着宁瓷的手离开了。
回太后寝宫的这条路,太后没有再说话,她的脑海里在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原先他们大金发起破国战争,就等着燕湛的斩立决了,现在可好,没有这等契机,后面该怎么办?
很想召格敏进慈宁宫来商议,但是刚才,格敏在这里跟自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兴许,今晚她都不会来接自己出宫了。
没有起兵的契机,就算是出宫,也是徒劳。
该当如何是好?
……
这会子,宁瓷在心底也是各种盘算着。
爹爹的卷册拿不到了,总不能太后的性命就在自己的手里,就这么陪着她天荒地老罢?
可是,燕湛没有被问斩,金人就没有一个起兵的契机。如果我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太后,金人会不会以此为契机,直接兵戎相向?
虽然刚才格敏在这里跟太后之间发生很大的冲突,虽然金人的王上也不打算让太后活着,但是,如果太后这会子死了,对他们来说,便是一个非常绝佳的契机。
还是要再等等吗?
可是,燕湛既然已经被封了齐王,按理说,他应该对大虞尚有一念之情。也许这个节骨眼上,是燕湛最摇摆不定的时刻。
只要燕湛彻底被拉拢过来,西山庄子里那三万八的叛军也一定会成为大虞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