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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思凡 > 第27章
  “家里的事结束了?”
  “嗯,都送完了,”至少是她过手的部分,“姑姑还有些事,我不知道是什么,过一阵弄完了也回去。”
  “你弟弟好些了吗?”
  “他?应该好些了。只要乖乖吃药就好了。今天还给他带了一瓶酒。”白家的方子配的,唉。
  “他——他是为什么受的伤?我听你姑姑说挺严重的。”
  卢亟一点儿也不想说,何况王子安能问出这个问题不就证明了王子安只知道那日大打出手的事,来了之后压根不关心她为什么在这里——至少第一个关心不是这个......
  “清凉宫找我们运的白玉床,就是去年你闭关的时候我去见的她们,半道不知道被谁给劫了,翊儿那时候受的伤。”要不要说个齐全呢?说吧,还是说吧,早说晚说都要说。“我当时还在徐州往扬州的路上,接到消息就往扬州赶,本来是约定在扬州和清凉宫交接,东西丢了只好到了先赔不是,然后再一起找。本来约在齐云楼见,哪知道到了齐云楼就遇见了白藏和那个叫居觐的姑娘。然后就一道找。”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略过了众人绑架白藏二人的部分,“多亏那个叫居觐的姑娘......”开始强调居觐的武功。“总之就这样了,一路其实还是挺幸运的,解决了。虽然看不出来是谁干的,但是解决了就好。东都的事太复杂,我们也不想追问。”
  她看见王子安只是点头,似乎并不太想触碰这个话题。“解决了就好。”王子安的眼神望向夜空,她望着朝思暮想的人的轮廓,心里的难过被一种愧疚替代——我在干什么啊,我为什么不关心她?
  “你呢?你来是...是处理你大哥的事情吗?”
  “对,我来找子誉,收拾一些大哥的遗物。”王子安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用棉布盖上一件因为怀有深情所以不想再看的物件。
  “凶手...有线索吗?”王子安摇摇头,“那你家里...”
  “家里?”王子安从鼻子里轻叹一声,“二哥很急,他总是这样。现在还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和大哥一起走,现在到处想办法。爹爹呢,说是要想想再行动,实际上我看他一夜老了很多,连找凶手的事情都没想,心里只有一层厚厚的悲伤。”
  “那......”她迟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问,也许这个时候不该问,可如果问了,王子安说出来会不会觉得是有人在替她分担呢?“家里其他人呢?”
  “他们啊......”王子安依旧望着夜空,卢亟看见她的嘴角在笑,眼睛却像是在哭,“二叔三叔、二婶三婶当然先是安慰爹爹,声讨凶手,一起办大哥的后事,等等。然后就问,刀呢?他们只在乎刀,他们自己的刀,爹爹的刀,永远都是刀。”
  卢亟正想找出合适的话来评论王家内部的分裂,王子安继续道:“当然了,爷爷还在天都峰闭关,什么都不知道。没人敢告诉他。至于我——”
  她看见王子安的眼角真的有眼泪,哪怕眼泪的主人能控自己不露出哭腔,“我什么都不想搭理,我一点儿都不想听见‘刀’这个字,我讨厌……但他们是我的家人,唉。”
  卢亟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替王子安拭去眼泪。其实她心里一样酸涩,甚至更加苦恼,像是用细线绞苦胆,胆汁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二人好不容易见面,可说得还是这些,这些各自想要逃避却逃避不了的事,自己被困在里面,王子安也一样。这样的两个人,有何未来可言?未见得需要家里反对,她们自己已经要因为自己的良心和责任心把自己捆好了。这——
  “你往下,”王子安转过来拉住她正要收回的手,“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她说,像是一声叹息,“我无处可去,也不介意去任何地方。”也许是因为我的心没有归属。
  “那......”
  王子安靠了过来,倚在她的肩膀上,手还拉着她的手,“你就陪我一阵子,好吗?”
  像是春风吹进心里,把一树桃花生生吹得盛开,她歪着脑袋去蹭王子安的额头,如同两只亲昵的猫,“好。你说什么都好。”
  第十七章
  居觐长在山中,对草药是熟悉的,草里的天然毒药当然也熟悉,但是炼制的毒药她一窍不通。无论是毒性还是配比原则,于她而言,那是陌生的世界。当然,自打下山,世界上的种种就都是陌生的,她的努力都是在逐步地消解这些陌生,这种消解哪怕是疑惑的,也是快乐的——
  只有白藏身体里的毒素除外。
  她以前不会助人推功运气,因为大夫说光吃药不管用,要配合调息,她才在白藏的指导下开始尝试。调息的时候她无比专注,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把白藏害了。而闲下来的时候她又会想,早知道可以这样,她早点帮白藏不就好了?但白藏推辞,说不要自己为她浪费。
  浪费?胡说!那大夫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没人帮你推功,到明年也未必能好!
  “到明年”三个字听得居觐心惊,好像在她看来白藏的问题是拖不得的——哪怕内心深处其实清楚白藏要是真的一直不好、对她来说有某种说不清的好处——于是她就问大夫,难道就没有办法吃药赶紧治好?
  大夫瞪她一眼,“不能!现在就是把她剐了,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十种毒药里的哪一种!而且药性相克,吃错了就完了!只能将养!”
  只能将养,于是她把白藏捧在手里,白藏自然越发不好意思。
  外面传来街市上的阵阵嘈杂,天已大亮。两人从破晓起便打坐在床,此刻刚刚结束。居觐收回双掌,长出一口气,眼里看见的除了窗外的蓝天白云就是白藏满是汗水的肩颈。
  “我去给你拿手巾。”她跳下床去。不知为何,看得有些脸红。可肩膀有什么好脸红的?
  原来世间最大的不明白是不明白自己。
  白藏笑着接过来擦拭,手臂上下移动,散落的发丝就在白皙的皮肤上撩来撩去,居觐不想看,但是不能不看,且不知道不看还能看哪里。幸好这时候白藏说话了:“居觐,你这一身的内力,是怎么练的?”
  她愣了愣,“师尊教的。”
  “废话嘛,”白藏越发笑起来,甚至停下了仰头擦拭脖子的动作,“不是你师尊教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我问的是可有名字。”
  “没有。或许以前也有,”她现在看待师尊的眼光已经稍有变化,至少,以往她从不好奇师尊的姓名和来历,现在就不了,“但师尊也没告诉我。你知道?”
  “我哪能知道啊,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温和的内功。”白藏抬起头来,望着居觐,眼神像是此刻盛夏早晨最后的清凉,“温和,平静,绵绵不绝,像是春江水。很...很舒服。”
  居觐不明白,为什么白藏说“很舒服”的时候要把眼神偏移过去,好像害羞一样。可是白藏一害羞,她也跟着害羞,说话也不利索起来:“还能...还能有这样的感觉?”
  “是啊。”白藏笑,“你觉得我的呢?我给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你...”她能感觉那感觉,但怎么形容呢?“就像一个大湖,水很多,想要往旁边的河道流,河道却被堵住了;湖里波涛汹涌,岸边冲撞得很厉害。滞涩不通,浑浊不清。”
  她真是这么感觉的,即便觉得词不达意,怎么说都不对——哪儿不对也说不出来——白藏笑着点头,“‘滞涩不通,浑浊不清’,你师尊教你教得真好。”
  她如忽蒙救援一般找到了话头:“既然各家功夫不同,各家的内功给人的感受也会不一样吗?”
  “会啊。比如说,王家的内力是冰凉的,像渤海国的罡风一样,讲究徐图缓进,绵绵不绝,并不是刚猛的,一下子给你来一下的那种,但是力量会一直维持在强的状态里,和他们家的刀法有关系。又比如说,你见过的,崆峒派和清凉宫的内功虽然不同,但都是刚猛一流的。这么些年,以我所见......”白藏放下手巾,稍稍抬眼望着天花板,“清凉宫是最刚劲的,真是意想不到。那雪怡,要是使出全部的修为,拆个把石头房子恐怕也不在话下。”
  “那,卢家呢?”她想起卢亟,想起昨日见到的卢亟。
  “卢家的出身比较特殊,他们家的功夫都是当年当海盗的时候练下来的,其实和行伍之间实战所需的比较像,不花俏,也不浪费,雪怡那种几乎是浪费的;若说内力,也是踏踏实实,像——像山石。”
  一说到山石,居觐就想起终南山。一下子都是夏天了,盛夏的山里是多么美丽,每年到这个时候她是如此喜欢在山里呆着,在那块大石头上躺下,上有树荫如冠,下有清泉淙淙,每年她都像遵循四时的百兽一样向往到那儿去;然而今年……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
  说到卢亟,昨日两人在客店里又遇见卢亟和王子安。卢亟见到她们,表情先就变了变,然后主动走上来和自己说话,全不理旁边的白藏。她当然也礼貌地和卢亟聊天,但卢亟显然心不在焉,尤其是当白藏和王子安说话的时候,她看得出卢亟一直在注意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