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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思凡 > 第28章
  她听见白藏问王子安,怎么,你还要自己去长安,竟然不和卢亟一道走?王子安说白藏多管闲事,语气谈不上什么发怒或者嗔怪,好像并不是在真的说白藏多管闲事一样。于是白藏笑了。就在白藏笑的这一刻,居觐看见卢亟的表情立刻变了,一点流于形式的欢快也无,只剩下了不快。
  然而待得那边二人说完、四人拜别后,她看见卢亟对待王子安的态度又变了——与刚才对白藏的冷漠不同,那脸上像是崩落一层烧窑的泥壳一般,变得温柔,带着轻微的随时可以化开的笑容。为什么卢亟对待白藏的态度是那样,而王子安对待白藏是另一样?为什么她们对待彼此的态度也不同?这里面唯一变化不大的是王子安,或者,也许王子安有变化,她没看见,或者没看出来。
  以她和王子安的相处的短短经历,她觉得王子安虽然看上去美丽但不可亲近,实际上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对自己好言好语,而且是在漫长的种种遭遇中,除了碧野和自己之外唯一一个关心白藏的人。
  她似乎不快乐,不光是失去了兄长的哀伤;她还没有王子涛的那种四处冒火的愤恨,她只是不快乐,但是并不表现。她对自己微笑的时候,那脸上似乎也蒙着什么,像是卢亟曾经戴着的黑纱一样的东西,使自己看不透。
  也许自己看不透的还太多了。
  “你觉得,”收拾好手巾之后,她给白藏倒好水,“王子安是怎么样的人?你们是朋友吗?”
  “是,我们是朋友。”白藏的语调变得缓慢低沉,让居觐觉得有些陌生,“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到现在......总有个十几年了。她嘛,是个很——温柔,也很理智,很细心,也很勇敢的人。她也想过我这样的日子,这样......”
  白藏的眼神看向地面,“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但是不能,唉。”
  这回答和自己想的一样,她知道,按理她该有一种得到正确答案的快乐,但是她没有,一点都没有,她反而觉得有点不舒服。可到底是哪一种不舒服,她也说不明白。这感觉在她心里就像河沟里的泥鳅,看得见抓不住,滑不留手,动来动去让她难受。是白藏的语气?是内容?是十几年还是王子安求而不得的生活?滑不留手。
  她还想尝试抓,白藏却不再说话,被沉默打断的她看见白藏脸上浮起伤感的神色。这神色她见过,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春夜,师尊从山下带回来一坛酒,夜里一边望着家门口的桃花开得绚烂,一边喝酒,一整夜不说话。
  她当然不知道师尊在想什么,也不明白那种情绪是什么,师尊说跟她说也是夏虫语冰,就像现在——但她知道那是不开心,就像现在。
  “你朋友真多,”她努力放软了语气,用之前被白藏评价为轻佻的调子,“碧野也是你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他?”白藏挑起眉毛,果然喜笑颜开,“他可不一样。”
  碧野当然不一样,碧野是她白藏认识的最地道的江湖朋友。“地道”是在于碧野人地道,也在于两人相识的过程地道。当初在长安,有人找碧野和他的师弟的麻烦,纯粹因为二人一看就是西域来的。碧野并不想惹祸,而对方不肯退让,结果是白藏出面摆平了事——她实在觉得找麻烦的那位不识抬举,于是一个酒坛子砸人头上。
  很江湖气,甚至有点野,由此获得了碧野的欣赏。后来甚至跟着碧野去过草原也去过西域,吃过许多许多的羊肉、葡萄、蜜瓜,当然还喝过很多很多酒。
  白藏打心眼儿里欣赏碧野,欣赏这个异族汉子的妥帖与豪迈、细心与粗犷,这些特质在他身上自然地共存着,鲜明而彻底。和碧野相处她可以无拘无束,简直比和家人相处还要自然。想必碧野也这么觉得,因为碧野也把她当家人。
  前几天,碧野又来看她,还带着他的弟子穹苍。她一见那男孩,就对碧野笑道:“好哇,几年不见,有人已经当师傅了!这下你可不能躲了,我要大开宴席!请你师徒二人吃饭!”
  碧野一笑,细长的嘴巴咧开细微的弧度,简直是矜持的,“你这样子,可是不能喝酒。居觐跟我说了,你都是喝酒引发的,可不能再喝。”
  “不喝便不喝!”说着就要把清凉宫留下的厚礼给碧野,理由是没有碧野她们也找不到。碧野依然微笑,拒绝:“我不过是在路边遇见了你,顺手帮忙。难道我遇见你有麻烦事,还能不帮忙?一路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该得的。”
  白藏还要反驳,碧野干脆说:“给钱不如请我喝酒,我喝你不喝,很好。”
  她固然作势要打,但还是拉上居觐一道请这西域师徒吃饭去了。本欲定在东都最大的酒楼,碧野说不如换一家小一点的,低调一点的。她自然主随客便。饭局上忽地想起,问碧野为何南下到关中来,甚至都跑到东都了,还要躲在树林里——她知道碧野向来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怎么忽然想起低调来了?”
  碧野放下酒杯,“我也和你们中原的门派一样,像那两位力气大的女子一样,是来找东西的。”
  “找东西?”
  “是。而且是很麻烦的东西。”
  “难不成——”
  “不,不是那样的宝贝。”碧野笑道,“你知道,就像崆峒派在河西、龙门派在东都外一样,我们在西域,也干着一样的事情。加上过往商旅很多,许多对中原缺乏了解,我们还有保护商旅的职责。保护,就是一种影响力。保护常见的、见得人的东西,当然也保护稀有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点头,惯于碧野对自己的坦诚。而穹苍正左顾□□,警惕不该听的耳朵。
  “能,等于我们有实力做,也等于有人希望我们做。这个人就是于大人。”
  “他也?”
  “他的东西,要越过崆峒的地盘,你也知道,崆峒是关大人的人。这二位大人,就是放在往日,也不能做到相安无事。”
  她自明白,居觐却好奇地问了个为什么。她只好为居觐解释道,关嘉赐是国舅,是太子生母端妃的兄长;于竹河是国丈,是皇后的父亲。居觐还是疑惑,碧野继续道:“我们长期为于大人做些事,倒不是为了得到他的照拂,他也管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我们还是为了商旅。那队人马的老板,才是于大人的伙伴。”
  “那你们东西在东都丢了?”她问,“这可是龙门的地盘啊。”
  “不是在东都,恰恰相反,是在关中。”
  “关中?!那不是——”
  “是于家的老巢,对吧?你可知道近来关中匪盗盛行,尤其是有个叫周寿的马贼头子。”
  白藏说知道,“他劫的?胆子大到劫你们的东西?”
  “他有这个胆子,因为让他劫的,就是于大人。”
  白藏正试图想出个所以然,碧野又饮了一杯,他看酒杯的眼神,大概觉得东都的酒太淡了:“听说我们的商旅被劫了,师傅立刻觉得非同寻常,一来是贵重商品,二来,哪一个车上不是挂着‘天山圣手折罗曼’的旗子呢?于是派我、穹苍还有巴音鲁克追过来。我们奔马到关中,四处调查,费了一个月,找到了这个周寿的所在。”
  “所以说什么官军连喽啰也抓不住,都是因为——?”
  她对碧野使个眼色,碧野扁着嘴点点头:“我们在贼窝里找到了证据,也抓住了活人,那小子挨不住我们那些手段,招了,然后求我们给他一条活路。”
  白藏想想天山派的那些手段,自己估计也挨不住,把你捆上然后用马拉着到处跑,一天天地没谁受得了。
  “那你们?”
  “我们把他放了,让他自己逃命去。他问能不能去西域,我说大约还是往南去苗疆或者藏地安全些。至于我们,东西找回来来了,恰巧遇见你。你的麻烦也解决了,我们也准备过些日子就走了。”
  “就走了?难道不打算去问个清楚?”
  碧野摇摇头,“你想,这么做其实是一种维持于家在关中势力最大的方法。要挟,恐吓,铲除异己,无论是天山派还是关中其他家族。以前他从来不曾对我们下手,我们还以为是不敢,现在倒是明白了。但为什么这一次却敢了呢?这小子说,他真是接到了消息让他劫这一批的,可这一批,是不能劫的东西;就算他觉得可以劫,为了敲打我们或什么别的目的,为什么就没想过一旦被劫,我们必然南下东进来调查、抓住这小子、让事情都暴露的可能性很大?我和于大人打交道也很多年了,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更关心利,如果不需要动摇什么才能获取什么,他肯定不会动摇。何况现在的局势,恰恰应该保持他自己能控制的一切稳定。所以,我觉得这里面的阴谋太大了,我不敢轻易判断,也不想判断,只想处理清楚,找回财物,交接干净,然后回西域去。”
  碧野身子往前倾,认真对她说道:“白藏,我们西域人,会读风雨,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