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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思凡 > 第49章
  居觐反应过来这里面逻辑的罅隙,人同此心地理解了她的盘算,立刻担忧地望过来,她笑了,“对,是这样。但不怕,我们一起。”
  去苗疆的理由很简单:第一近,第二她和对方熟悉,第三对方的地盘广大,第四对方和朱威姝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前三条让她可以在苗疆躲藏,有闪转腾挪的余地。而最后一条,是她仅有的线索。
  就算真是岳元彬——一个绝迹江湖多年的龙门派的叛逃者——和他的弟子,还有一个人是谁?是谁把人带上崀山来的?朱威姝自己的弟子?董启明?董启明的弟子?邵克轸?谁知道这些人都在哪里?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她必须找到朱威姝,否则她无法解谜、找不到凶手、更无法发现动机与阴谋,那这只野兽就还躲藏在黑暗里,一定会再出来咬她一口的。
  推开门,居觐坐在阳光下,对她微笑。霎时间,她觉得这画面美得令人心痛。她甚至开始觉得害怕,害怕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湍流中的安静美好不过是刹那,下面还多的是漩涡与险滩。
  “你回来了?”居觐说。
  她多希望自己听见这话的时候,是回到一个地方,是一个终点,而不是起点。
  两人第二天就从崀山出发,隐瞒了李毓,留下了给他的药方,然后由几个弟子护送到山下市镇。弟子们辞别二人去采购生活物资,回去之后自然堵塞一切上山的道路,以绝后患——总不可能从千尺绝壁爬上来吧?她们则从镇上寻了往苗疆一带去的商队,搭车一道前往,数日便到了分别之处,她们下车,开始徒步。
  时近深秋,山中小雨霏霏,阴冷异常。白藏时不时地总在关心她,问她体力是否可以支撑,伤口是否疼痛;偶尔两日夜宿山野,总要把石头烤热了裹在粗布里,给她包在肩膀上。
  其实她觉得累,但忍着不说。她对自己说,如果讲出来就一定会拖慢脚步,会再度把白藏置于危险之中,自己又不能完全发挥,万一出事怎么办?实际上呢,她偶尔也会对自己说,坦白甚至于严厉地质问自己,你难道就是不是为了享受这种相处?只有两个人,那个人还对你好,非常非常好。
  难道不是这样?
  人啊,人和人的心。
  两个人翻山之后,果然在谷地进入了苗疆的市镇。居觐见过了碧野与穹苍,多少知道一点西域人长什么样子,也见过了道士和死道士,见过了清凉宫,见过了卢家的人,东西南北,现在终于见到了西南苗人长什么样子。相貌固与汉人无甚区别,但独特的纹饰,独特的黑布衣料,独特的随身口袋与罐子——最独特的是语言。路过一个茶肆一样的棚子,里面的苗人汉子投来不太友善的目光,用带有口音的汉话问她们是哪里来的,没想到白藏张嘴就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了他们。音调柔软,婉转如鸟鸣。她转过头去看,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用同样的陌生语言与白藏对话,双方你来我往竟说了半天。起初,短小杂乱的街面上的其他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目光,而后来便渐渐散去。她看见那梳着高耸发髻、一头乌丝油光水滑的老妇转过去时脸上带着深深的笑容。
  接着白藏转过来了,望着她好奇的脸笑着,“看什么呢?”
  “你说得是什么啊?他们听得都笑了。”
  “哦?”白藏四下望望,“我说的是苗语,苗人的话。”
  “说了什么?”
  “说我们是汉人,来找人。他们问我怎么会说苗语,我就回答。你...”大约本想说“你不知道”,却又止住了,“他们苗人的话,言语很幽默。若是翻译过来,倒像是诗。阿哥阿妹的......”
  她其实没有很专心在听,她把白藏的声音当成一种止痛药。心志稍有脆弱,她就央着白藏继续说,说什么都好。
  出小镇,入山林,再出山林,到下一个小镇。她一直好奇白藏所说的往事,白藏的往事。白藏说自己是少年离家,当时还比现在的居觐小一岁。原先总是半年在崀山,半年在太原。十七岁的时候终于离开太原家里,自己到处浪迹,就像现在这样,反正家里的药铺与合作伙伴满天下,到哪里都有盘缠银子可用。仗着自己武功不低,更觉得无处不可去。她问,那就是在路上认识的这些那些的朋友们吗?白藏于是将自己如何认识了碧野、如何认识了雪莹、如何认识了卢天园全部娓娓道来,一直说到如何认识了这苗疆神女杨保婷。
  那王子安呢?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哪里的一点火花飞溅,让她问出这个问题。
  哦,子安啊。那是因为.......
  那是火光中白藏的脸,侧面的轮廓很美。但她能从中看见一种别样的怀念,和诉说与别人如何相识的神情不同——那时的白藏笑着的,是眉飞色舞的;而这时的白藏是落寞的,她甚至觉得是哀伤的。
  这种哀伤直到白藏的眼神投射在自己身上时才消失。但她看见了,甚至对那哀伤念念不忘起来。这是她没见过的白藏,她不想忘记的白藏。
  “明天大概就可以找到她们了。”白藏说,两人坐在洞中,将毛皮垫在地上避寒潮之气,“从树上的标记来看,近了。”
  “她们在树上留了标记?”她说,心不在焉地望着现挖的火塘。
  “是啊,比如树上那些刀划的痕迹,实际上外人是认不出来的,除非以前见过。啊——”
  外面忽然下起雨来,白藏立刻起身出去收拾放在外面的雨水罐。居觐一个人坐在洞里,望着火焰越发心神不宁。她总是想到在东都时王子安在白藏床前的样子,总是想到白藏说的那些话,白藏说的不多、想必对于整段记忆来说不算,可是对于她来说算多,很多,非常多,简直是极大的负担,沉沉压在心头。
  如果以前是那样,那我呢?
  她不能察觉自己是疲劳加上病痛所以心智恍惚,只想起师尊教她的“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当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现在觉得自己其实不明白——或者也明白,但是不愿意接受。
  如果这只是一场空?一场或早或晚都会出问题都会崩溃都会消失然后让自己像白藏一样未来某天坐在篝火边怀念或者被白藏怀念的人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落寞神情上还带着晶莹的眼泪,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哭了。自然不知道白藏一进来就看见了她,立刻跑上来跪在她面前。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白藏又是检查她的伤口、又是号脉,还以为她是寒气入体,立刻把石头弄了过来。白藏的手其实也凉,触碰到肩上肌肤的时候,她才从自己的莫名情绪中脱出身来,两眼望进白藏的眼里,
  “我...我不过是担心,一切都会成为一场空,一场空。”
  白藏也看着她,仿佛有一万年那么长。
  末了,白藏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眼里还有泪水,不是笑着吗?——把她的头揽进自己怀里,轻轻吻她的额头,“不会的,不会的......”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里面有霹雳啪啦的柴,她只听见白藏的呢喃。
  第二天中午,出乎白藏的预料,她们就在山顶的垭口遇见了杨保婷的人。几个全副武装的苗人汉子,头上包着独角一般头巾{19},带着弓箭与长刀,由一位苗女率领。苗女见了她,恭恭敬敬满面带笑,用汉话问:“来者可是白姐姐?”
  “是我。”苗女又看了看居觐,笑道:“请两位跟我走。嬢嬢在下面山坡那里等着的。方便走吗?不方便就让兄弟伙几个去抬竹椅来。”
  白藏自己并没问题,但担心居觐,居觐说没事,“能走,走吧。”
  不出一刻,老远已经看见平坦的山坡上乌泱泱站了不少人。走近了人群才散开,里面走出来的人发髻高高,脸还没露,声音就飘出来:“哦哟!白藏!你多年不来我们这地方,怎么现在话都不提前说,人就跑来了噻!”
  白藏一边笑一边打量,越打量越是笑:杨保婷比她大不了多少,脸蛋依然圆润,皮肤白得像少女,还是二十岁的样子。“我要是能提前告诉你,何至于此?”
  杨保婷笑着用苗语骂她,又走到她身后去看居觐:“这位妹妹好看!就是脸色不太好!你是这坏蛋的什么人?是不是她欺负你?说出来,姐姐给你出气!”
  白藏早就熟知杨保婷假充娘家人的行径,笑着站在一旁不与她拌嘴。
  入夜,两人就跟着杨保婷的人在一处简易营地休息。居觐旅途疲惫,已然先睡了。白藏和杨保婷坐在火边,就着烤鱼,杨保婷还让她喝酒,她连连摆手。
  “你们这酒,喝不得,太好喝了,喝醉了都不知道。”
  “你刚才还说你好了,好了有什么不能喝酒的?”不过杨保婷说归说,到底把酒瓢放下了。
  “我是好了,我好得——你也不见得打得过我了!但是,我刚才和你说的你忘了?有人在追杀我。”
  “哦哟,我都打不过的人还能被人追杀了。你们汉人那些功夫,我当然不见得打得过,你那个是铁打的鞭子,我的鞭子是皮鞭子,怎么打得过?啥子人追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