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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元瑛强忍困意,仍忍不住频频用余光偷觑谢廷玉。
  今日谢廷玉身着新裁的缇红色圆领罗裙,因起得太早,索性散了满头青丝,只以一圈绒桃绢花环束发,花间还缀着几枚小巧银铃,步履间便荡出清越铃响。也许是为迎亲,唇上居然带了抹口脂,整个人朱唇皓齿,艳色逼人中又透着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态度。
  “嚯,若非你这般懒散,连发髻都不愿梳。单看这张脸,还当是你要去迎娶那范阳卢氏的公子呢。”崔元瑛啧啧称奇。
  话音未落,忽觉背后一道寒气乍现。她立马识时务地止住话头,脸上堆起一抹笑,向袁望舒拱手示意,“今儿个是你迎娶正夫的大喜之日,莫要和我吵架,以免误了吉时。”
  “迟早有一日定要将你这张烂嘴撕破。”
  袁望舒冷嗤一声,利落地翻身上马,绕着谢廷玉打量一圈,“今日这身打扮倒还像样。”若是和她三弟站一起,倒是挺配。
  谢廷玉拱手一礼,“毕竟是第一次给人当傧相,总得给你个面子。”
  崔元瑛在一旁插嘴,“你给她长脸,说不定今夜洞房花烛夜她的腿就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哎哟!”
  袁望舒一条马鞭甩过去,堪堪擦过崔元瑛的嘴角。崔元瑛捂着嘴躲到谢廷玉身后,就听袁望舒冷声道:“园子里有医师,自个儿看去。”
  谢廷玉摇头叹道:“元瑛啊,你说说,何必非要来这么一句。”
  恰在此时,前头司仪高唱一声“吉时到——”,众人纷纷举起迎亲的朱漆彩幡,浩浩荡荡往范阳卢氏的府邸行去。
  一路上锣鼓喧天,喜乐齐鸣。
  建康满城皆知今日是汝南袁氏与范阳卢氏的婚礼,故纵使天色尚未大亮,官道两旁便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伸手讨要喜钱彩果。
  提着竹篮的仆从们早有准备,不时从篮中抓出大把铜钱喜糖抛向人群。
  谢廷玉端坐马背,一袭缇红罗裙在晨光中灼灼如焰,衬得她愈发风姿卓然。
  她信手从鞍边锦囊中取出一把金丝蜜枣,扬袖撒向道旁,那明媚笑靥惹得围观的小郎君们看痴了眼。更有那胆大的,从绣楼朱栏间掷下香囊丝帕,一时间漫天锦绣纷扬。
  道旁一位小郎君拽着同伴的衣袖,轻声道:“幸而今日不是她
  娶亲,否则我定要妒煞那卢家公子了。”
  同伴轻推他一把,笑嗔道:“说得好像你真有福分嫁给她似的。”
  谢廷玉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竟真回首朝人群中那两位小郎君望去,惊得那二人耳尖红得滴血,慌忙低头,你推我搡地躲进人群里去了。
  迎亲队伍最终停在了卢氏府邸前。
  随着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响,司仪上前行叉手礼,朗声道:“辇舆临门,恭请新婿升轿!”
  卢府朱漆大门应声而开,府中众人鱼贯而出,个个笑逐颜开,互相道贺。谢廷玉见袁望舒下马,便也随之一同步入府中,识趣地落后半步,丝毫不抢新人风头。
  回廊下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宾客,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不时交头接耳,笑语盈盈。
  不多时,便见袁望舒携着一位手执鸾凤团扇的郎君缓步而出。那团扇以红绸为底,金线绣着比翼双飞的鸾凤纹样,恰遮住郎君鼻梁以下的面容。
  这是大周男儿出阁时必行的却扇之礼。
  谢廷玉正欲移步,忽见一位小郎君从厢房匆匆而出,步履踉跄险些跌倒。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那人手臂。
  四目相对间,她温柔笑笑,“公子小心些。”
  那小郎君睁着一双杏眼,呆愣地望着谢廷玉离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腰间丝绦。
  “方才那位随着来接大哥的娘子是谁?”小郎君忍不住低声问道。
  身旁有人回答:“小公子你久居后院有所不知,那是陈郡谢氏的嫡女,前些日子刚剿匪归来。”
  “啊,是她。”小郎君轻喃。
  这厢方接到人,那边袁氏新建的园子已是宾客盈门。
  园门前高悬的红绸灯笼将朱漆匾额映得格外喜庆,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迎宾的管事们忙得脚不沾地,这边才拱手迎了贵客,那边已接过礼单,狼毫在礼簿上挥洒不停,墨迹未干又添新名。
  忽见一辆皇家车辇缓缓驶来,稳当地停在园前。车门一拉,一位身着月白阔袖澜衫的郎君款步而下。那衣襟上绣着整枝海棠,衣领处牡丹芍药争艳,通身锦绣数十种不同的花种。
  周遭宾客纷纷低语,“上回宫宴只得远观,今日竟有幸近睹。当真应了玉貌花解语,芳容玉生香这句。”,“怎的帝卿也来了?”等云云。
  管事赶忙上前,躬身向姬怜行一礼之后,便领着人往里头走。
  恰在此时,挨了一记马鞭的崔元瑛正在凉亭中敷药。瞥见廊下那位玉面生辉,步履生莲的帝卿,不由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那身影熟悉得很,咂舌之余,又忍不住频频回首张望,直至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才悻悻转回头来。
  崔元瑛不爱参加宫宴,故见到姬怜的次数少之又少,但一直对这位帝卿的玉山倾倒之姿素有耳闻。
  身旁的王兰之见状,忍不住揶揄道,“刚挨了鞭子还能这般色胆包天地盯着帝卿瞧,也就只有你了。”摇摇头,“你那脖子都抻出二里地了。”
  “我哪有!”
  崔元瑛摆摆手示意医师退下,心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忍不住又望向姬怜消失的回廊拐角,“我总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
  “你上次见到另一位貌美儿郎也是这么说的。”王兰之哈哈大笑。
  崔元瑛素来阅男无数,眼光极高,所见之绝色还能再度相遇时,依稀还有些记忆。她自斟一杯清酒,凉冽酒液滑入喉间时,忽如醍醐灌顶,蓦地想起昔日在谢氏山庄见过的那位佳人。
  这两人走路都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远远看去,这就好像……好像同一个人似的。
  不是,谢二,你把帝卿藏在你庄子里好几天啊!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崔元瑛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不由呛到。
  “咳、咳、咳、咳……”
  “怎么了?”王兰之问。
  崔元瑛狂摇头,“没事,没事,没事。”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她今早起太早,头脑还不清醒,才会有如斯荒诞的念头。谢二怎么能藏帝卿于城郊山庄里呢?
  崔元瑛又猛猛仰头灌了自己几杯酒,不由咂舌,一匹野马开始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一定是我记错了。谢二怎么可能和这姬怜有关系?我就没见过她两在一起说过几回话。不行,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么想……”
  此番婚宴不拘旧礼,娘子与郎君同席而坐,好让宾客中的未婚人得以谈笑相悦。
  俗称,好事不嫌多,多几桩姻缘算做功德了。
  姬怜落座后,广袖半掩,浅酌一盏青梅酒。
  身旁侍立的管家早已急得额角沁汗。
  按礼该由主君作陪皇室贵客,可自从五年前主君病逝,袁照蕴一直未续弦,这差事自然落在了袁家三郎袁缚雪肩上。
  管家急急低声问:“三郎君呢?”
  侍从回禀:“三郎君一早就去后院督办婚宴膳食了。”
  “你——”管家随手点了个仆妇,“赶紧去把三郎君喊来。”
  不多时那仆妇匆匆折返,附耳低语几句。
  管家只得硬着头皮向姬怜躬身赔笑,“殿下恕罪,三郎君正在后厨主持柳露祈福之礼。待新人到时,需亲自以柳枝蘸取晨露洒在新婿身上,以求平安顺遂。”
  姬怜往外看一眼,“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过巳时五刻,迎亲队伍想必快到园门了。”
  姬怜施施然起身,“本宫还未见过民间却扇之礼,正好去瞧瞧。”
  “小人这就为您引路。”管家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在前引路。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姬怜方至园门,便听得官道尽头隐约传来喜乐喧天。
  抬眸望去,纵使人头攒动,尘嚣喧嚷,他仍一眼就瞧见了马背上那抹灼灼红影。谢廷玉一身风流红裙,正与旁人谈笑风生,不时向道贺的百姓拱手致意。
  那般风姿俊逸,神采飞扬,耀眼得教他移不开眼。
  姬怜伫立原地,望着谢廷玉策马徐徐而来。眼尾蓦地泛起酸涩,心头似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若日后她成婚迎娶正君,想必也是这般光景吧?
  姬怜的目光掠过后方障车,红纱轻拂间,隐约可见执扇遮面的新郎官。
  眼尾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他曾自欺欺人地说过,待她成婚后,便与她永不相见,如此便可相忘于江湖。可姬怜啊姬怜,你当真能眼睁睁看她三书六礼迎娶新人?
  你当真能忍受她红绡帐暖枕畔另有其人?
  你当真能看她与旁人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姬怜定定地凝望着谢廷玉,目光如刀,一寸寸刻过她明媚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