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碗轻推至谢廷玉案前,双手托腮道,“此汤以老鸽炖就,最是补气养血。我守着炉火煨了三个时辰呢。”
“多谢。”
谢廷玉接过汤碗,执勺浅尝一口,舌尖轻试温度滋味,方才一勺接一勺慢慢饮用。
王栖梧见到谢廷玉此番动作,一怔,失笑道,“廷玉姐姐这动作倒让我想起曾在园中借住的王璇玑姐姐。”
谢廷玉勺尖微顿,含糊着问,“怎么?”
“她喝汤时也总要先尝味,确认适口才肯继续。”王栖梧眉眼弯弯,“你二人这习惯当真如出一辙。”
谢廷玉心说,我有这习惯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袁缚雪一如往常提着药箱来到长好院,脱下鞋履,只着素白布袜,轻车熟路地走向内室。
因谢廷玉养伤之故,窗扉只启一线,用竹帘稍掩着。室内点着几支蜡烛,烛火摇曳间,一道清隽身影自屏风后悄然转出,斜斜映在谢廷玉面庞上。
伴着一股冷檀香,袁缚雪挨着谢廷玉坐下来,从药箱中取出脉枕银针等物。他抬眸掠过谢廷玉略带诧异的目光,唇角微扬,“是时辰搭脉了,把手给我。”
“不是,袁郎,你怎么每天都这么守时到。”
谢廷玉咂摸几下,回回手臂被针扎的感觉委实是不好受,穴位又麻又酸,提议道,“敢问我母亲给你多少诊费,我出双倍,你到时候就来我这里坐一会,装装样子骗过去……”
袁缚雪抬眸,眼风一扫,谢廷玉立即噤声,乖乖伸出小臂,“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我真的是自愿的。”
“谢大司徒既然交予我如此重要的任务,缚雪怎敢马虎了之,还望廷玉娘子日后谨言慎行。”
说吧,袁缚雪三指轻按脉门,指下传来稳健搏动,渐渐竟与他自己的心跳频率相合。
咚。咚。咚。
说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更响一些。
袁缚雪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又扫一眼谢廷玉。她正支着下颌,望着内室外的景象出神,侧脸在烛光映照下的光里晕着层柔和的轮廓。他取出银针,沿穴位缓缓刺入。
“哇,好厉害。”
王栖梧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行针至半途,谢廷玉正默数到第一百五十下,忽见一道菖蒲紫衣角掠过屏风。那人从容脱下鞋履,步步生莲般踏入内室,衣袍拂过地面悄无声息。
王栖梧转头望去,轻声唤道,“帝卿殿下。”
他眨着眼睛,看姬怜自然地挨着谢廷玉坐下,心下觉得奇妙。回回袁缚雪施针不久,帝卿便会准时出现,倒像是二人约定好似的,总同时聚在长好院里。
好巧啊,好巧啊,真的好巧啊。
姬怜把手上提着的紫檀食盒放在小案上,从里头拿出两碟药膳点心,“这是洵儿特命小厨房制的,里头添了当归,黄芪,是给你疗伤的好药。”修长手指将一碟点心推至脉枕旁,一字一句道,“这可是洵儿的心意,你莫要糟蹋了。”
这散发着药香的糕点引得王栖梧眼巴巴望着,“殿下,我也想吃。”
见姬怜微点下颔,王栖梧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着。
袁缚雪施针时目光专注,只凝在谢廷玉小臂的穴位上。而姬怜也格外关注每次行针,单手支颐目不转睛地望着银针起落。每当针尖刺入肌肤,他总会下意识地眼睫轻颤几下,眉心蹙起而不自知。
谢廷玉的眸光流连在姬怜的神情上,而浑然忘却小臂上的穴位酸麻。
见袁缚雪将一枚枚银针收好,要检查谢廷玉掌间纱布,姬怜轻声道,“我来取剪子。”
他俯身从药箱中取出医剪,但因角度所限只能握住利刃那端。未察觉下,指腹被划出一小点红痕,紧接着是几滴血珠从这细小的血缝中渗出。
谢廷玉二话不说,在三位郎君注视下径直握住姬怜的掌心。
霎时间三道目光如钉般聚焦在交叠的手上。
连正吃点心的王栖梧都停了咀嚼,鼓着腮帮怔在原地。
“放手。”
姬怜只觉被触碰的肌肤阵阵发烫,更遑论还有两道视线牢牢黏在相握处。
他又低声催促道,“谢廷玉,快放手。别人、别人……”感受着谢廷玉的指腹在他掌心轻轻按压,“别人在看着呢。”
谢廷玉恍若未闻,执意握着他的手取来帕子拭去血珠。
又有一颗血珠渗透而出,谢廷玉仔细端详,忍不住发出疑问,“怎的殿下血中会有金丝?”
摊开他食指,只见血珠中果然缠绕着一缕诡异金线。姬怜试图抽手未果,谢廷玉用帕子压住他指腹,转头问袁缚雪,“袁郎,你可曾见过此等异状?”
“说到这个。”
袁缚雪将用绢布包好的银针收入药箱,从中取出一张未展的纸笺。虽未完全展开,但可见其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上回见殿下血带金丝便觉异常,翻遍医典总算寻得些眉目。”
“殿下。”袁缚雪抬眸,认真看向姬怜,“你体内是否一直有养着蛊虫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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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姬怜在谢廷玉手背上用力一掐,软肉顿时陷下几分。谢廷玉侧目看了眼,松开手任他抽回。
未等姬怜作答,谢廷玉依然是看向袁缚雪,“袁郎有话但说无妨。”
“此蛊应是从北境夷族传入建康。以人体为皿养蛊,蛊虫吸食/精血养分,随年岁增长索求愈多。每发作一次,宿主便损耗一分。即便……”
袁缚雪说到此处,顿了顿,抬眸直盯着姬怜,“即便借阴阳交合暂缓,亦非长久之计。欲根除需特定药物,其中一味药,名为雪髓冰莲,恐怕唯北境鲜卑才有。”
姬怜垂眸用帕子按压指腹,轻声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药不吃也罢。”
袁缚雪将纸笺展开,凝声道,“若是不吃,殿下的衰老则会比旁人要快,说不定过了二十五岁,便会早生华发,容颜衰败,更有可能不过三十而亡。”
一听容颜衰败四字,姬怜倏然抬眼望向谢廷玉。却见那人正接过药方细看,低声念着,“桂花一钱,百年山参须五厘……”
她的目光扫至末尾时眉头微蹙,指尖点着最后那味药,“以雪髓冰莲整株入药,以寒露之水煎煮三个时辰。”
“这方子也给我留一份吧。”
姬怜突然抢过药方别过脸去,从脖颈到耳尖都泛起薄红,“袁郎给我的药方,你要来作甚?”
“最后一味药需深入鲜卑腹地,要取来如此之难。”姬怜将纸笺塞入衣襟里头,“若寻不到便罢了,不必费心。”
“殿下此话差矣。”
王栖梧在一旁道,“若当年我娘亲与璇玑姐姐尚在,鲜卑早是大周囊中之物,取雪髓冰莲易如反掌。”
“栖梧说得是。”谢廷玉手伸到姬怜眼前,“若是日后有出征机
会,我必定为殿下取来一整株雪髓冰莲,以报弹琴招魂之恩。”
姬怜望着谢廷玉伸来的掌心,那处还留着未愈的浅淡牙印,是他之前咬的痕迹还残留着。
“若是……”姬怜缓缓掀起眼帘,迎上谢廷玉的目光,“若是日后你取这株雪髓冰莲极为困难,恐有性命之忧,你就莫取了。”
谢廷玉不答反问,“是殿下你来誊抄,还是我来?”
“我来。”
姬怜起身至案前研墨提笔,俯身书写时衣袖轻拂纸面。不过片刻便誊写完毕,待墨迹干透后递给谢廷玉。那人接纸时却顺势握住他手指,肌肤相触的温热传来时,两道目光又锁在交叠的手上。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若是有什么流言蜚语,都是谢廷玉的错。姬怜心道。
“干嘛?”
“我要将两张纸对比一下,看看殿下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谢廷玉仔细核对药材与用量,确认无误后方将药方收好。指尖掠过纸缘时,不经意触到姬怜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借着垂落的衣袖遮掩,她顺势轻轻摩挲姬怜的指尖,两人目光相触片刻,又轻轻错开。
围观全程的王栖梧只觉得,每当谢廷玉与姬怜对视时,空中便自发泛起粉色泡沫。可稍一眨眼,那二人已别开视线,所有旖旎氛围瞬间消散无痕。
“若是帝卿成婚于寻到全部的药材前,也不要同房次数太多,怕到时候有了身孕不好。”
刚坐下的姬怜闻言脸颊爆红,一口茶呛在喉间。他以袖掩面,膝头轻碰谢廷玉暗示阻止,却见她一脸严肃地问道,“为何不能怀孕?”
王栖梧也好奇地点头,“为何不能怀孕?”
“男子有孕时,胸部会肿胀泌乳,腹部渐隆,以自身精血滋养胎儿。而体内蛊虫即便蛰伏,亦会偷食血肉。纵使顺利产子,也会因损耗过甚加速衰老。为保身体康健,还是莫要过早怀孕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