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离宫宴稍远,姬昭猛地将他拽到廊柱后。双指掐起他下颔,玉扳指硌在细腻肌肤上,“朕观澜卿今夜食欲不振。怎么,是御膳不合胃口?”
“侍身观陛下对怀中美人似有不满,否则怎会半途离席来追?”
姬昭冷嗤一声,眸中怒火渐起。
想起秋猎时谢鹤澜屡屡推拒侍寝,反将鲜卑宫奴推到龙床上,将她的颜面掷在地上,过后更是连着几日避而不见,火气便直冲头顶。酒意本就烧得喉咙发紧,此刻再掺上怒意,只觉得浑身燥热,连脑子都有些昏沉不清。
“再好的美人,哪及得上澜卿半分?澜卿的滋味,尝过一次便知何为天上人间的滋味。”
不由分说,姬昭狠狠地覆上谢鹤澜的唇,如只蓄谋已久的豹子一般,大力地啃咬厮磨,一股铁锈味的血腥气在两人唇间蔓延开来。
谢鹤澜挣扎欲推,反被她钳住手腕抵在廊柱上。
姬昭愤然咬着他唇瓣,燥热随这个吻燎遍全身。一手反剪他双腕,另一只手粗暴扯开玉带,外袍滑落在地上。
“陛下,你停下吧,这一切都无事于补。”
姬昭探入他衣襟抚过温热的肌肤,钳着下颔再度深吻,“是吗?我看澜卿的身子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手顺着往下,隔着衣料摸到那处时,却依旧软趴趴,毫无任何动静,如同一条没有任何生机的蛇。自从他小产之后,这幅身子不知道为何,再也无法挑逗起任何兴致。
恍若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将姬昭淋得透彻。
“陛下。”
谢鹤澜手抵在姬昭的肩头,“快放开侍身吧。”
姬昭松开钳制,冷眼看他俯身拾起外袍,面无表情地系着玉带。无名火再度窜起,她大力扯落玉带,粗暴地吻上他的唇。待他终忍不住求饶时骤然放开,“谢鹤澜,你可是暗中服了什么?”
她曾屡次派人查验所有为谢鹤澜诊脉的医案,翻找其中是否暗藏极阴之物,企图寻得他身子衰败的缘由。可每次调查皆无异常,终是无果而终。
她不信!
她曾也见识过谢鹤澜之前是如斯羞涩地躺在她身下,也见过他兴起时的模样,那一处的滚烫,跳动,胀大,全都事无巨细地在她眼前展示过,可为何如今偏偏到了这样?
她不信!
姬昭伸手便要扯他裤带验证,谢鹤澜拼尽全力抵抗这不讲理的侵犯。素来平静的面容终现怒意,“姬昭,你是疯了吗?”
“快放开我!”
姬昭不理会,反而更加怒气冲冲地掐着谢鹤澜的腰,“朕不信你的任何一个字。朕与你成婚数载,就算是块石头,心都要被捂热了吧。”
“若你一开始就对朕没心思,不乐意,朕认了。可这么多年,朕对你的好你全当看不见?朕送你的簪子、手镯,你有戴过一回吗?”
“起初行房你便如死鱼般毫无生机,好不容易有孕却自行流掉。后来每每朕至你宫中,总被千方百计推走。这些若捅到谢大司徒面前,你待如何?”
“谢鹤澜,朕对你的好你是看不见,是吗?”
谢鹤澜垂眸不语,只将外袍攥得更紧。室外寒风阵阵刮过他微僵的面庞,方才饮的果酒不烈,此刻却灼得头脑发昏。
“你还敢不看着朕,还敢不理朕!”
姬昭扬手扯落他发间玉簪,一头青丝如墨浪般涌下,半掩住那双无欲无求的眼。
“信不信朕真杀了你!竟敢对朕如此不上心!”
怒火中烧,理智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姬昭伸手便又去扯谢鹤澜的外袍,本以为会有一番挣扎推拒,没想到竟如此轻易地就将锦袍从他肩上剥了下来。
她攥着锦袍,看眼前人身形单薄立于寒风之中,却仍站得笔直不颤,“那便杀了我罢。”
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地上,“就像当年对待凤君那
般,用一碗药了结我。”
姬昭瞳孔震撼,喉间如鲠。
酒意在脑中灼烧,谢鹤澜本不欲在今夜坦白,既已至此便索性道尽:“我从未服用过任何药物,只是一想到你借我之手杀了凤君,我就觉得——”
他微微停顿,吐出那两个字,“恶心。”
“凤君分娩那夜需服保胎药方能安全生产。那碗药经我之手递去,他因信我而饮下。可饮后便血崩不止,最终命丧当夜。”
“我对凤君从无妒忌。纵使他位分高于我,怀有龙胎,我亦未存恶意。那碗药我绝未动过手脚。而宫中能害凤君者,唯圣旨可达。”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着洵儿的眉眼,总想起那夜凤君的面容,想起他身下汩汩流淌的血。”
“那一夜成了心魔,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我,纠缠着我。”
“姬昭,你见到洵儿时,可曾怀念其父?可曾为你犯下的罪孽惶恐?”
他的每一个字,顺着这股寒风,犹如一把利刃,割着姬昭的心肺。
她眸中凝起寒冰,“所以你一早便知晓此事。那既然隐忍多年,那你为何今夜要说出此话?”
“因为我累了,我不想再装作无知了。”
谢鹤澜宽袖下双拳紧握,“自凤君仙逝,每年冬日宫宴放灯时,我总会为他点一盏。”
“你连结发夫郎都能杀,我区区贵君又算得了什么?”
砰然巨响一声。
是姬昭的拳头砸在廊柱上。
“那你要朕如何?!”
她双目猩红,言辞激烈,“朕十五岁时,仰仗大司农之力方才登基,可这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达成的交易,便是迎娶她汝南袁氏的大公子。但若是朕不娶,朕何来的皇位?可,若任袁氏诞下皇女,尚且凤君犹在的话……”
她冷冷一顿,“怕是小皇女未满十岁,朕便人头落地,这江山早改姓袁!”
“朕是为保住姬氏江山!鹤澜,你为朕枕边人多年,该知朕自登基来何等惶恐。当初母皇在位时琅琊王氏便独霸掌权,之后便是袁氏,现如今你们谢氏也步步紧逼!”
一阵寒风掠过,卷起谢鹤澜额前的碎发,冰凉的风顺着衣领钻入脖颈,激得他微微战栗。
“所以这便是你毒杀凤君的理由?将他的孩子过继给我,以此制衡袁谢两家?”
“我们陈郡谢氏,自入世以来,始终矜矜业业,辅佐皇室,无一不竭尽忠诚。我自始自终相信,我的母亲依然怀着那颗热忱的赤子之心。”
“是吗?”
姬昭讥笑一番,“可是朕听闻,在谢廷玉养伤这段期间,汝南袁氏的三郎君时常登门拜访,美其名曰是为其诊治,说不定没过多久,朕就能收到来自你们两家的红帖。你们袁谢两家,要是幕后达成什么,朕也未可知啊。”
“不过是少年之间的爱慕罢了,陛下也要插手么?”
“好啊。”
姬昭任由手中的锦袍委顿在地,冷眼相睨,“朕便如你所愿。”
见到天子怒容未消,随行众人皆垂首屏息。待那明黄袍角消失在廊角,才有宫侍怯怯绕至柱后。
宫侍瞧见谢鹤澜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上零落着几支发簪,只默默拾起外袍与簪子,为他披上衣物,搀扶着往最近的更衣室去,期间不敢多言一句。
谢鹤澜用帕子拭去唇角晕开的口脂,命宫侍取来粉盒。待挽好发髻重整妆容,方回到宴席。此时姬昭早已归座,那鲜卑郎君也已退回本席。
他下意识望向某处桌席,只见几个少年正嬉笑围坐,不知在热闹地争论什么。
原本在另一席的王兰之与王栖梧也已过来,同谢廷玉等人坐在一处。
“快快快!到谢二了!你可不许赖账啊!”
崔元瑛大声嚷嚷,将案几上的竹筒推到谢廷玉面前。
她们如今玩的叫做筹令,每个人在竹签写下要求,且轮流抽签,抽中者须按签文行事。
谢廷玉举起签筒轻晃,掉出一枚竹签。拾起一看,上书舞剑一曲。
她叹了一声,“我最常用的是刀。剑细易折,真正上阵的时候,远不如横刀横扫来得痛快。”
“我不管。你既抽中了就得照做。”
崔元瑛立时向宫人讨来一柄装饰用的佩剑。剑鞘镶珠嵌玉,萦着一条绛色丝带,虽寒光凛凛却未开刃,更多是作腰间佩饰之用。
谢廷玉脱去披在身上的狐裘,接过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正欲来到众人跟前舞一曲时,一道“且慢”拦住她的脚步。
众人循声看去,见姬怜施施然起身,望着谢廷玉道,“既要舞剑,岂可无丝竹相和?我愿为小谢大人抚琴一曲。”
崔元瑛暗自腹诽:你看看,你看看,当初被韩娘子纠缠得连琴都摔了,如今谢廷玉要舞剑,却主动请缨。谢廷玉,姬怜,你们二人到底在作甚?!谢二,当初在城郊庄子里的那人是不是当真就是姬怜?
此等想法犹如海啸一般,在她心里头翻涌着。
姬怜撩袍坐下,将古琴置于膝上,指腹从岳山拨至龙龈,泻出一串清越流泉之音。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再扭头各就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