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后续再无着墨,姬洵仰头问:“老师为何不写了?”
谢廷玉将策论收回,“因为难以下笔。先前家母谢大司徒为安抚流民,曾设侨郡县之制,然收效甚微,想来是底下执行怠惰。”
她指节在案上轻叩片刻,沉吟道:“若由我主张,当直接废除侨置郡县,令侨民无论新旧,一律按现居地编入正籍。如此便无黄白籍之分,皆为纳赋服役的编户齐民。”
姬洵懵里懵懂地听了会,似懂非懂,但亦能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那老师的政见岂不是和太傅的相左?”
“确实是。”
谢廷玉温柔笑笑,“故此事须先与母亲商议,方能在凤阁中争取支持,顺利推行。”
两人低语交谈间,始终默契地压着声响,唯恐惊扰熟睡的姬怜。偶见他蹙眉抿唇,无意识地在谢廷玉腿间轻蹭,又朝她小腹贴近几分,睡颜更显恬静。
姬洵与谢廷玉又商议片刻,便起身告辞,道是归宫太晚,恐怕爹爹会着急。
谢廷玉一手支颐,另一手细细梳理姬怜的墨发,从发根至发尾缓缓抚过。那长发顺滑如缎,光泽流转,确是一头极美的青丝。
姬怜于睡梦中朦胧觉出一只微凉却贪恋的手,不止把玩发丝,更悄然探入衣摆,在他小腹的守宫砂上流连几圈,好好揉按一番后,又游至侧腰轻掐,继而溜到后腰,似撩似弄地揉按那对她爱不释手的腰窝。
“唔……”
姬怜眼皮翕动几下,缓缓睁眼,捉住那只手腕嘟囔:“你不要老是如此玩弄我。”
他撑身整理衣襟,忽见案上三只茶盏,睡意霎时消散。
“方才是有人来过了吗?”他惊讶的神情中又裹挟着一丝怒火。
姬怜唇角微垂,眸中泛起薄薄水光,“你竟让人瞧见我睡在你腿上。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是你的帝卿府,你的贴身宫侍怎么可能随意放人进来。”谢廷玉将他衣襟间的发丝轻轻拨出,“是姬洵。”
姬怜顿时耳尖泛红,“上回撞见我们亲吻,这回又见我甚至抱着你睡。你这让我往后如何在她面前端长辈架子?”
谢廷玉思忖一番,眼里闪着促狭的笑,“那总比做到一半时被她撞见要好些。”
“讨厌!”
姬怜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正欲起身,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扣住手腕,顺势一拽。腿弯一软,他猝不及防跌坐在木地板上。肩头被稳稳按住,谢廷玉俯身逼近,几缕青丝垂落,将两人面容半掩,仿佛隔出一方私密天地。
“军报与策论都已差不多,我该回谢园去,与母亲商讨些事。”
谢廷玉食指轻抬姬怜下颔,“临走之前,我可以要美人一个吻吗?”
“也就一个,这是你谢廷玉的行事作风吗?多要几个我也不嫌多的。”
日光斜斜洒下,两人缠绵拥吻的影子一寸寸投映在屏风上。
待谢廷玉欲起身时,两条手臂灵巧地环上来,小腿也勾住她的,姬怜眼尾泛红,带着几分哀求:“再亲一会,再多亲一会好不好?”
谢廷玉低笑,再度俯身衔住他的唇。气息交融间,十指紧密相扣,相贴的腕间脉搏如擂鼓般共振。
唇齿间气息凌乱,姬怜低喘着道:“我寝房的窗不会关,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现在不在宫内了,我们也好……”话到嘴边,却踌躇片刻,终未寻到合适的词。
谢廷玉轻吮他唇珠,低语道,“答应我的事,怜怜莫要忘了。”
“好。”
姬怜抿唇,眼神湿润,仍不舍放开,低低央求,“我还要亲。”
可是亲得越久,便想黏着她更紧,一时一刻都不想分开。
但她也有正事要做啊。
姬怜一狠心,将谢廷玉推开,撇过脸去不看她,“你爬墙出去吧。走得快些,莫要给别人看到了。”
谢廷玉伸指一戳他微鼓的脸颊,利落翻窗而出,未留半分迟疑。
——
谢园。
“家主,是少娘子来了。”
韦风华在廊下出声提示,待见到谢清宴轻点下颔,这才引谢廷玉进来。
谢廷玉转过廊角,见竹林掩映间,谢清宴正盘坐竹榻之上。紫檀小案置一壶清茶,白雾自壶口袅袅升腾。
谢清宴浅呷茶汤,执玉柄竹扇轻摇,静对一泓清池,池中几尾锦鲤悠然游弋。
“母亲。”
谢廷玉亦盘腿坐在谢清宴对面,将怀中的军报与策论一同放到小案上。
谢清宴未览军报,径直展开策论扫视几行,“怎地未写完?”
“有些事需与母亲商议,得允后方可落笔。”
谢清宴茶盏稍顿,身姿端肃,“我与你之间,无需那些虚礼,有些事直说。”
“母亲在我未归来建康之前,便已经在忙碌这些北方流民之事,不仅为流民设立白籍,还免去其徭役赋税。女儿以为,母亲本意是欲广恩以收人心、以固大周根本。无奈世间多有贪婪之徒,为一己私利,反将母亲善举所能激发的力量消解大半。”
清泠一声,是谢清宴将茶盏置于案上,“继续说。”
“即便在建康,亦有世家借前番暴动之机私纳流民。此等藏匿人口之行,实为蚕食朝廷根基。”
“长此以往,朝廷流失人财物力不可计数。正所谓一日一钱,千日千钱。若将这些资源收归国有,来日北伐鲜卑时必大有裨益。”
谢清宴又细细阅览手中的策论一遍,“你的意思,是要将这些流民统一编入黄籍,使其与土著百姓同享编户之名,亦同负赋税之责?”
“正是。”
谢廷玉颔首,语气愈发笃定:“我不仅要在建康推行此事,更要推广至各郡县。并且深入豪门世家,查清她们暗中隐匿的私属、佃客,使其名归官簿,肩挑赋役,尽为国家所用。”
“母亲,此举虽损士族眼前利益,
然岂可因小利而弃大义?若纵容豪强坐大,贪欲滋生,他日难免生出祸心。”
“倘若彼时我们内斗未休,而鲜卑趁隙南下,重吞城池版图,那时我们又凭何抵御?”
“此举看似削弱士族根基,实则是为大周添下长久之筹码。唯有如此,方能于将来御夷之战中,多一分胜算。”
所谓征战,实为耗资巨万之事。莫说粮草辎重,单是攻城所用的箭矢、投石器等物,无一不是吞金之器。大周之所以迟迟不敢与鲜卑开战,正是因此役若旷日持久,必致国库虚空,更何况尚有战败之险。
倘若战败,轻则割地赔款,元气大伤。重则鲜卑铁骑长驱直入,踏破山河,届时大周子民与汉家文明,恐将在异族统治之下渐趋湮灭。
相比于谢廷玉更多着眼于未来极有可能爆发的战事,谢清宴的思虑则更为宽广。
谢氏麾下已有一支劲旅,在军政上已握有一席话语权,而她身居大司徒之位,于凤阁中的地位亦举足轻重。她们母女二人,如今在官场上的分量,早已不同往日可比。
况且,她从这份未写完的策论中读出的,不仅仅是谢廷玉的远虑,更是谢氏家族在建康,乃至整个大周再攀高位的士族威信。倘若这篇策论真被姬昭采纳,谢廷玉便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此策的推行者,那么谢氏的声望与权力,可谓是水涨船高,抬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啊!
然政策推行,往往触动她人利益。在建康尚可周旋,若至地方遭遇强力阻挠,甚或暗杀手段,又当如何?
谢清宴将此虑坦然相告:“你这是督查,并非镇压,总不能率军前往。”
“虽不能携大军,但若得圣上应允,外出督查时自可带领一小队亲随,以为护卫。”
两人对视了然一笑。
谢清宴将策论递回谢廷玉手中,指腹轻点封角:“此事利国利民,朝廷更是最大受益者。陛下岂有不允之理?你速速将这篇策论写完罢。”
“得母亲此言,女儿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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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女主的策论内容参考了东晋时期“庚戌土断”,以及“义熙土断”历史史实。
我也有思考过要不要参考其他,但是查了很多资料,发现比较出名的就这两个,也比较容易拿来做参照来写。
写这篇小说让我感受颇多,比如不是你史实查得越多,成绩就可以的,我一开始的路就走偏了(是真的走远了,我对网文的定义搞错了,我也对女尊这个赛道的受众喜爱度搞错了,真的是一本有一本的教训来学)。没关系了,失败是成功之母,毕竟这一本也写了快40w字,也算是一个成长吧。
第105章
姬怜来到皇宫内的琅嬛府。
琅嬛府,自前朝司马氏登基称帝时便已设立,此处典藏皇室以及后宫一切机密文牍,其中不仅记录着历代帝陵的所在,甚至细至陪葬器物、殉葬人口,皆有详载。
其实,若要寻炀帝陵墓的舆图,谢廷玉也并无把握。
其一,当年修建帝陵的工匠多半早已被灭口,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