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只有华琅自己清楚。
和安道他跪在女人的衣袍下祈求女人的怜爱,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道破了华琅最恐惧的问题。
华琅玷污了詹云湄的名誉。
宫内,詹云湄是个拥有特殊癖好的怪人,宫外,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逐渐侵蚀她在外的伟岸。他成为她的身上洗不净的污垢。
不提,还能装聋作哑,一提,就无法面对。
华琅没想到自己这样冲动,砸翻了花瓶,割破了和安的脖颈,当时太混乱,他记不清和安状况如何,但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詹云湄摸了摸华琅的脸,她看出他心里憋着其他,他不愿意开口,她暂时就不问。
“没关系,有我在。”
茶汤凉了。
姚淑娘重新倒杯热茶,递给詹云湄。
“一个和安,算得了什么,”詹云湄轻声说,吹了吹茶,呷一口,温茶抚人神志清醒,“淑娘,拿些药粉来。”
主屋。
詹云湄煮好羊奶,背对着华琅倒奶,抬手在杯上,指尖轻捻。
“华琅,喝一点,胃里暖和些。”
递给他。
华琅盯着杯中乳白,抬头,眨了眨眼,什么都没问,接过,没有犹豫喝下。
风雪压城,将军府外马车备好。
姚淑娘站在马车下,仰头急道:“将军,您那药下多了,公公这几天估计都醒不来,到时候他醒了,可怎么交代?”
“多睡两天,一觉起来我就回来了,不是正好?”詹云湄道,“反正我能回来的,不要担心。”
“这么晚,您还入宫做什么?”
“见皇帝,请旨杀人。”
她本来没想好怎么撤出京城,和安倒是给她机会了。
杀一个人,捂一个人,丢半身职,对詹云湄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至于华琅,她对他有点抱歉,只是他那个性子,她不回来,他又得害怕别扭一阵,倒不如安心睡一觉,即便他醒来责怪,她再哄就是了。
一觉起来,她就回来了。
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詹云湄倏然间回神,她又没问他的意见,自作主张,丝丝愧疚,转瞬即逝。
第43章
不知道詹云湄离开了多久,华琅感觉到口中的羊奶逐渐变冷,残存一点口腔中的余温。
睁开眼,垂头丧气坐起来。
找来篓子,吐掉嘴里含了两刻钟的羊奶。
华琅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捧一捧水,漱口。
虽然不清楚詹云湄为什么要骗他,但他没办法因此愤怒。
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吧。
躺回架子床,华琅蜷进被窝,屋内炭火旺盛,暖气闷烘,他还是觉得不够暖和。
翻身,将詹云湄平时睡的软枕抱在怀里。
在熟悉的气息中,闷闷的架子床内,阖上眼。
次日早,姚淑娘来查看主屋,隔着长窗往内观察,帘帐松松垮垮垂散,隐隐看见架子床上侧躺的人,和昨夜睡下时没什么区别。
离开。
长窗外人影消失,华琅悄悄翻过身,继续把詹云湄的软枕抱进怀里。
以前也是在府里等,这回和以前没区别,那就继续等吧,总能等到她回来的。
她很喜欢他,至少暂时很喜欢他,所以他猜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
心里仍旧低落。
华琅后悔,当时他就该抗旨不入宫,他现在受詹云湄的庇护,皇帝怎么可能不提前跟詹云湄说好,就带他走。
再说,就算旨是真的,他也不该伤和安,他不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了,现在他不仅要因此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还让詹云湄烦事缠身。
要是忍一忍,装聋作哑,等詹云湄过来接他,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詹云湄也不需要连夜赶出去帮他处理后事。
要是皇帝借事为难她怎么办……
要是和安张口胡诌怎么办……
还有那个总管,他一定
会加害她的……
华琅彻底后悔了,再没办法在榻上安心躺着,他怎么能躺得住的,昨夜里他拦下她,认罪多好。
在主屋焦躁地走来走去。
因为姚淑娘一直认为华琅喝过药,早晨查看也未察出异常,便没有给主屋送膳食。
华琅分不清自己饿没饿。
后悔没用,只有等待,安分地等待,等到她推开府门的一刻。
一天、两天……
一礼拜。
华琅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饿了,他没有力气起床,明明前两天还可以下床走两转,喝几口茶润唇。
呆愣坐着。
恍然瞥见案桌上摆着盘好几个礼拜之前摆的细点,是那天他想看詹云湄身上伤痕时,她顺手带进来屋里来的。
她说,随时拿几盘细点放在身边,嘴馋吃几口也罢,饿了吃几口也罢,总归是能让他肚子里有东西。
反正放在那儿,他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算了。
捻一块,往嘴里送。
只抿了一小口。
搁置太久,早已不再香酥,入口只有绵软松散,就抿了这么一小口,不会坏肚子。
中晌,推开门去找姚淑娘。
“将军去哪里了?”
姚淑娘没想到他醒来第一时间是问将军,脸上没有气恼,只有难以遮掩的憔悴。
不过也说得过去,将军下药下了太多,公公昏睡了一礼拜,没进食,憔悴消瘦些是正常的。
可惜将军养了这么久,公公身上那点子肉又没了,整个人像一根枯木杆子,又高又细。
“将军有事,在宫里忙,”姚淑娘道,“您要吃些什么吗?奴婢让厨房做来。”
她避开了下药的事。
华琅深深看着姚淑娘,缓缓摇头,想了想,等詹云湄回来看见他又瘦了,会不喜欢他的。
于是说:“做些清淡的,我有些饿。”
“是,奴婢这就去,”姚淑娘赶紧碎步赶往厨房,担心把人饿出病。
夜里詹云湄还是没回来。
华琅从逼迫忽视,到此刻急躁恐慌。
詹云湄不在,将军府里算什么安全?偌大的府邸连点人气都没有。
他喊住姚淑娘,“我要见将军。”
“公公,将军真的在忙,您再等几天吧……”
“等?还要等多久?”
“倘许今夜将军就回来了呢。”
姚淑娘每回都这么说。
在第三个礼拜第一天早晨,姚淑娘端着早膳去主屋,始终无人应答。
心头浮出不好的预感。
取钥匙开门。
空无一人。
.
“报!”
长随急切高喊,惊动京营值房里的人。
“嗯,其实也就这么些活,实在拿不稳主意就送到陛下那儿,让陛下亲阅,”詹云湄跟贺兰琬交代完,才开了门,问长随,“华琅怎么了?”
“公公他、他不见了!”
詹云湄眉头紧拧。
“将军,您有事就去吧,卑职已经能单独处理大部分公务,”贺兰琬道。
詹云湄犹豫片刻,颔首,迈步外走。
不会再有人伤害华琅了,所以他不见了,只能是他自己又跑了。
难不成华琅这回真生她气了?
不就是给他下了点药,让他多睡了几天么,就算醒了,没看见她,乖巧等她不就好了,她总会回去的。
没想到华琅还是那副坏脾气。
她有一种白养他这么久的感觉,可更多的是,高兴。
华琅还是以前那个华琅,一个会逃走、会急切、会愠怒的华琅。
京城太大,要找这么一个人很吃力。
至少今天白天没找到,詹云湄加多人手。
杳无音讯。
子时五刻,詹云湄亲自找了一圈,拖着疲惫回府,公务叠私事,真把人压得喘不上气。
但还要加快速度找华琅,万一他跑远了出事怎么办。
睡了半个时辰,詹云湄正拢外袍往外走。
忽然回头,盯着浴房。
她好像听到细微动静。
放轻步子,一点点靠近。
悄无声息中,靠近,靠近。
推开房门。
一声闷唔从门后传响,詹云湄眼疾手快,抬手拉了背后人一把,他才不至于一屁股摔地上。
“去哪里了?为什么又不告诉淑娘?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急吗?你这坏习惯必须改掉!”詹云湄气愤上头,一把甩开拉他的手,把人往门前逼,把他挤在门与她之间。
连续急促的质问,令华琅一时头晕,迷迷糊糊地,伸手要去抱她。
被一巴掌扇侧开脸。
辣、痛,发涨,脸颊烫呼呼的,华琅哽咽一下,凶吼:“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多急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想看见我直说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
在以前,华琅那层气恼也并不纯粹,多则还夹带着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