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这冰洞深得超出他的预料了。
  冒出上半张脸的符鸣长吸一口气。
  都到岸边了,师弟还是搂着他的腰不放,这是怎的呢,难不成是怕水?正好以后治治他。
  他左右张望,试图搜寻一个老头的矮小身影:“师父啊,我有话要和你——”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头。
  方圆百里再没有第三个人。浓郁硫磺气息挤满符鸣的鼻腔,他原以为是天色渐晚,才这般昏暗,但仔细一看才见得远处有橙黄浓烟滚滚而来,好似是山火。
  可仙山昆仑为何会有山火。
  这不科学。
  黑暗中,那个被他习以为常的神宫幻影更近了,几乎长在绵延的山峦之上,紧闭门扉两旁的石狻猊双目炯炯,仿佛已然生出魂灵。
  萧怀远掌中握着那枚跌落的金羽发冠,将符鸣披散在背的湿发亲手挽起,平静说道:“帝宫即将降临,师父是去护持全宗了。”
  “你似乎并不意外。”符鸣闭眼,与狻猊对视不过几秒,他的神魂便受到针扎一般的冲击。
  萧怀远跳过这个危险的问题,将乌发扎成利索的发髻:“束好了,师兄这回可别再弄丢发冠。”
  符鸣只是一叹:“师父在哪?”
  天衍宗,掌门峰。
  面上施了混淆法术的符鸣被萧怀远牵着回到此地。
  桃竹青绿,溪流叮咚,一草一木皆是旧景,毕竟也没离开太久。唯有一道清气冲天而起,依凭山势河流,连成覆压千里的大阵。
  葫芦道人盘坐在试剑台上,睁开半边眼去看他这俩徒弟:“外头怎样。”
  萧怀远如实汇报:“我们来时,昆仑十二雪山喷发者有三,雪崩者有二,弟子都撤回主峰内了。再往外,中州东洲地动不止,许多凡人围在昆仑外,魔界亦有异动。”
  他与符鸣对视一眼,欲同时往护山大阵注入灵力,却被葫芦道人拦下。
  “费那力气助我这糟老头子做什么,你们省点力留作之后吧。”葫芦道人把持大阵时也没个正形,拧着胳膊活动筋骨,“唉!待在这掌门峰果真还是别扭。”
  符鸣可不管葫芦道人说什么,自顾自往他背上注入真元:“师父,你的寿元还剩多少。”
  葫芦道人的白眉白须一抖,他笑着骂道:“臭小子,你老问这个干嘛,就这么惦记你师父我死啊。”
  而后,他中气十足的嗓门低落下来。
  “我能活到千岁,已是老天开恩,不然我早就死在那个时候咯,这个掌门的位子也轮不到我来做。”
  人老了,总是爱追忆往事的。
  天衍宗原先可不是这副衰败模样,仙界那会尚未大乱,什么魔修佛修散修,统统不成气候。莫说化神期,大乘期修士也有好几人。
  只是魔界之祸过后,世道就变了。
  葫芦道人忽然发问:“符鸣,你可知仙界对魔修的恨始于何处?”
  符鸣顺势蹲在旁边:“不是恨魔修烧杀抢掠么?师父你说。”
  晦暗天幕如同一张灰黑绒毯,将他们网罗其中,任何人与物都辨不分明。
  短短百年便修至化神,符鸣与萧怀远的天资仙缘,比他料想的还要出众,葫芦道人望着长成的两个徒弟,缓慢地说下去。
  “错,对魔修之恨始于对魔界之恨,魔界疆域原为陷落的大半西州。那时鬼怪横行,妖魔遍地,比我天资更高的同门一去不回,这才有我忝居于此。如此多不世出的天才折在魔界,如今魔界可有半分变化?”
  “天要如此,人力岂可移之。”
  “为师的修为再难寸进,为今之计,唯有让你们二人成仙。”
  唯有成仙才能重塑山河,扭转乾坤,否则守再久也只是徒劳。
  萧怀远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些事,自然不愿去打搅师徒俩叙旧。
  符鸣也鹌鹑似的默不作声,放在往常,他铁定要打趣一番,拍着胸脯说什么你老人家还能再活一千年之类的怪话。但他身为化神后期,也能或多或少感受到老头寿元将尽,不然也不会多次追问。
  神魂躯壳受伤尚有丹药功法能疗愈,寿元耗尽却无药可医,看样子葫芦道人也不大想再闭关几年,他也没什么续命的好法子。
  他抽抽鼻子,状似不经意地转至另一话题:“对了师父,轩辕镜炼化后还能取出么,我怕某人用多了轩辕镜,神魂碎成一片一片的,用糨糊粘都粘不过来。”
  符鸣讲了个冷笑话。
  可惜无人在意。
  “轩辕镜会自行择主,若不做什么大不韪之事,应当对神魂无甚大碍。不过,萧怀远,你的神魂又是怎么回事?”
  葫芦道人煞是诧异,二徒弟行事妥帖稳重,从不让他操心,竟然还能伤及神魂。
  符鸣直觉不妙,着急忙慌去捂萧怀远的嘴。
  葫芦道人更好奇了:“符鸣你放开你师弟,有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的?”
  “哈哈,你想听我说给你不就好了吗,折腾师弟做什么。”符鸣死活不放。
  没过多久,只见枝头飞鸟惊起,沟通大阵的灵力震荡,葫芦道人的脸色也变得如真葫芦一般青。
  “晚了。”
  “萧怀远已经什么都与我说了。”
  传音害我!!!
  当夜,符鸣与萧怀远被罚在掌门峰偏殿跪足一整晚,可谓是各打五十大板。
  原话是这样说的:符鸣你引诱师弟有错在先当罚,萧怀远你觊觎师兄手段毒辣也当罚。
  怨气凝成实质的符鸣幽幽道:“你为什么非得和师父交代这些事,万一把老头气死咋办。”
  萧怀远倒很坦荡:“事情既然已成定局,我不愿瞒着师父。”
  “那我要想知道你的秘密,你也肯告诉我?”
  “会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是行那事的时候。
  长夜苦闷,胸中又有思绪万千,只好另寻排解之路。
  两人所跪的蒲团越挨越近,最后稀里糊涂地叠在一块,半晌偷欢。
  此次处在葫芦道人眼皮子底下,虽布了结界,他们也下意识地克制响声,只顾埋头苦干,更添了几分禁忌之感。
  符鸣原先并不如此放纵,他心底放不下的,无非是那点直男傲气,还有将师弟养大成人的兄长道德。
  现在萧怀远三番五次将那层壳强行敲碎,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他掀去,自然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将闷哼咽下后,他捧着师弟的脸深深拥吻,沉默,但姿态放得极开。萧怀远也毫无保留地顶撞,仿佛要将彼此揉碎到骨血里,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结束了。
  但太阳没有如平常那般升起,三界也不再是昨日的世界。
  符鸣趴在榻上,任凭萧怀远替他更衣清理,累得连小指都不肯抬,墨发流淌在雪丘之上,遮掩不住许多青紫痕迹。
  他的嗓音倒不像前几次那样干涩,清亮中略带低哑:“师父的意思是,等帝宫一开,便让你我二人进去夺机缘。”
  “但在那之前,我得待在魔界,等宫门开启,你传书信来便可。”
  第71章
  山水迢迢,行路遥遥。
  符鸣这一去,便是整整两年。
  长留山居室中,他执笔在信纸上写写停停:“萧怀远,见字如晤。仙界如何,师弟你可有……”
  想我?
  不行,太肉麻了。
  光是想想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从匣中翻出萧怀远所寄书信作参考,师弟写信时措辞克制守礼,颇爱用典,字也遒劲硬朗,看着便像正人君子。
  谁能想到师弟会对他抱有那样的心思。
  翻着翻着,笔尖饱吸的一滴墨啪嗒掉在信纸上,晕开朵墨花。
  符鸣将未写好的信与萧怀远的信放在一块,忽然大笑出声。
  他终于知道萧怀远是如何识破他伪装的了。
  字迹。
  现代不学毛笔字,他穿来之后又无正经老师开蒙。因而字迹虽算不上丑,却带有些现代连笔字的手癖。
  墨迹被添了几笔,而后腿上绑着竹筒的的灵鸽扑翅向远处飞去。
  屋外,一个孤寂人影伴着如豆灯火,提灯持刀,走入不息的风暴。
  自神宫降临以来,太阳再未升起,漫无止境的长夜将三界淹没。魔界本就昼短夜长,照理说影响不大,但在此等异象下。魔气也变得暴烈异常,不少流落在外的魔修因心魔贯体暴毙而死。
  反倒是长留山有符鸣护持,魔修在符鸣长久的思想政治教育和武力精神打压下,心态极其平稳,反而无人伤亡。
  余下零散魔修惊恐不已,纷纷归顺至符鸣麾下,符鸣的地盘就此又扩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