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袁术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与快意,他策马向前半步,居高临下地喝道:董贼尸身安在?吾必亲往,鞭其尸,方解心头之恨!
  王允闻言,面露难色,躬身答道:公路将军,董贼伏诛之后,其残躯已被众臣鞭笞,如今只余一滩血肉,实在不堪入目。
  袁术:我大军未至,董贼便伏诛,必是朝中臣工刺之,此人冒死除贼,当得封赏。
  袁绍闻言,从方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刺杀董贼者,可是何颙?
  他心中已有预料。与何颙相识多年,深知此人品性。何颙正直如松,侠义如剑,满朝公卿,论胆识品格,能有此等壮举者,舍何颙其谁?
  王允微微摇头,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缓缓开口道:并非何伯求。刺董之人,乃是谢乔。
  袁术闻言一愣,眉头紧蹙。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疑惑:竟是那女子?
  始终在后方冷眼旁观的曹操,此刻才缓缓开口:贼首既除,国之大患已去。天下克定,指日可待矣。
  王允听了这话,脸上刚刚因大仇得报而泛起的一丝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灰败。
  他先是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抬
  起头,迎着曹操审视的目光,向前挪动了半步,声音沙哑地开口:孟德公有所不知,董卓虽除,然朝中又出了一个董卓。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曹操脸上那份运筹帷幄的沉稳瞬间凝固,他猛地向前探身,双目死死盯住王允,厉声问道:司徒何出此言?
  王允佝偻的身躯在曹操锐利的目光下微微一颤,他没有回避,而是缓缓将朝中变故一一道来,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揭开一道血淋淋的新伤疤:那人已挟持圣驾,于数日前离京东去,更自封大司马,其狼子野心,便是要效仿董贼,挟天子以令诸侯!
  曹操:那人是谁?
  王允吐出了那个名字:亦是谢乔。
  第123章
  十日后,谢喬一行较为顺利地抵达了梁国境内。
  期间,她令西凉弓骑、西凉连弩骑等远程部队殿后,预防可能到来的追击。
  若追兵至,殿后的远程部队可以边退边打放风筝消耗,西凉铁骑可以迂回冲击冲散敌人阵型,大大延缓敌袭的进程。
  然而,预想中的追击迟迟未至。
  诸侯的反應速度,显然比她预想的要迟缓得多。
  这也归功于这个时代的通讯实在太过原始。
  从朝中大臣反應到她挟天子离京,到关东联军入主雒陽,到大臣将实情告知联军,到诸侯消化这驚人的变故,震驚之余,必然是无休止的争论与猜忌。谁来统兵追击?谁的功劳更大?追回天子后又该如何自處?这一连串的扯皮与内耗,正是她赖以脱身的最大依仗。
  途中,谢喬还从军中挑选出数十名言語机敏、样貌普通的军士。令其脱下甲胄,换上布衣,两人一组,分头行事。
  任务不是打探,也非刺杀,而是去广布一则消息。
  天子避祸,亲赴梁国,欲拜圣人为师,求安天下之良策。
  喏!
  数十人齐声应诺,随即散去,很快消失在官道两旁的田埂与山林间。
  陈三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旧葛布带,将不到五岁的孩子牢牢缚在背上。孩子的重量,压得他本就伛偻的脊背更弯了。
  孩子許是累极了,一路颠簸竟也睡得安稳。
  他一只手抓着妻子的手,混在逃难的人流里,腳底板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上。
  老家的田地彻底荒了。头年大旱,地里连根草都难寻,裂开的土缝宽得能伸进拳头。好不容易靠着啃树皮、挖草根熬到秋后,乱兵又像蝗虫一样涌来,抢光了最后一点存粮,一把火烧了他们栖身的茅草屋。
  活不下去了,只能往南走。听邻人说,豫州梁国这一带还算安稳,官府甚至还常常开仓放粮,赈济流民。若是定居梁国,足以安居乐业。
  陈三这才带着一家老小踏上了逃难的路。
  可越往南走,道两旁倒毙的尸首也越多。
  到了地方才知,梁国不久前大祸临头,兵祸毁去了各县的田地庄稼,大火半月不绝,如今的梁地同样满目疮痍。
  天大地大,何處是家。
  当家的,歇歇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妻子气喘吁吁,臉色蜡黄,汗珠顺着臉颊滑落。
  陈三用另一只手扶住她,让她靠着自己。
  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妻儿,咬牙道:前头就是渡口了,过了河咱们就能歇腳。
  他知道妻子已经到了极限,但此时不能停下,夜里在野外过夜太危险。
  爹,我腳疼!孩子突然醒了,在他背上嘤嘤哭泣。
  阿牛乖,再忍忍,等到了梁国,爹就给你买糖人吃。陈三强撑着笑容,心里却发苦。
  糖人?他们连粥都喝不起,哪来的钱买糖人?身上仅有的几个铜钱还得留着过河用。
  在前方十里外的一个渡口,等着过河的人挤了一片。陈三小心地把娃放下来,让他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歇腳。他蹲下身子,輕輕揉着孩子的小脚,心疼得直咬牙。
  就在他埋头为孩子揉脚时,旁边两个挑着担子的脚夫放下了肩上的担子,正扯着嗓门大声说话,声音清晰地傳了过来。
  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其中一个脚夫边擦汗边抱怨,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葫芦,拔掉木塞,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这才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把嘴,望向自己那担货物,愁眉苦臉地抱怨,俺家那边的田,去年一年的收成,还没这担子重!
  另一个年輕些的脚夫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老百姓哪有活路?税一年比一年重,县里的差役三天两头跟催命鬼一样上门来催,交不起就拿绳子捆人。
  说着,那年輕脚夫忽然警觉地扫视了下四周,见并无官吏模样的人,便压低了身子,朝同伴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哎,你可听说了?雒陽那边,出了天大的事!
  甚么大事?年长的脚夫来了精神,也赶忙把头凑过去,一脸的好奇。
  那年轻脚夫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語:董卓死了!
  这声音虽轻,却在人群中激起一阵骚动。几个人停下了啃干粮的动作,更多的人则不自觉地转过头来,望向这边。
  老贼该死!一个满脸胡茬的武人摸样的男子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嘘!噤声!莫惹祸事!有人连忙出声提醒。
  畏惧已成了本能。
  但更多的人脸上则是茫然,或者说无所谓。
  董卓祸乱的是朝纲,是统治阶级,是雒陽的达官贵人,是京畿之地,与他们这些早已被苛捐杂税和兵匪乱祸榨干了骨髓的百姓无关,他们的生活已经跌进谷底,不可能再差了。
  见众人反应各异,那年轻脚夫清了清嗓子,又抛出一个更重的消息,这次声音稍稍大了些,足以让周围一圈人听清:还有,天子已离京,要巡幸梁国!
  陈三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周围的旅客也都安静下来,纷纷往那两人身边凑。
  天子?一个中年人瞪大眼睛,手中的干饼都忘了咬,你可别胡说八道,天子轻易怎会离皇城?
  那脚夫一拍大腿:俺骗你作甚?这消息可是从雒阳那边傳来的,千真万确!俺从哥在河南尹当差,亲口告诉俺的。
  天子来梁国干啥?陈三也忍不住问道。
  说是天子要来拜圣人,求安天下的法子!脚夫扬着下巴,一脸与有荣焉。
  这话一出,人群更是炸开了锅。
  一个穿着绸衫,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挤上前来,对着众人连连拱手,嗓门比脚夫还亮堂:这位兄弟所言不虚!在下正是从雒阳而来,这事儿在雒阳傳遍了!都说当今天子不忍见朝中公卿日日争斗不休,置万民于水火,这才亲自出京,拜圣人为师,要为天下百姓,求一个太平日子回来!
  太平日子陈三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妻子也激动得直颤抖:当家的,这是真的吗?天子真的为咱百姓着想?
  连洛阳来的商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陈三用力地点了点头。
  圣人是谁?人群中,一个瘦弱的妇人抱着孩子,怯生生地问。
  你连圣人都不知?三年前,天降圣人于梁,解世间万疑。有人无偿进行科普。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语气里满是敬畏:没错!那圣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经义无所不知,就连当世大儒郑玄郑先生都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