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若能拜此圣人为师,必能成一代明君!将来重现尧舜之治,也未可知啊!一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激动地挥了挥手。
  陈三低下头,看着儿子脏兮兮的小脸,那双原本因为疼痛和饥饿而黯淡的眼睛,此刻正好奇地望着他。他伸出粗糙的手掌,轻
  轻抹去儿子脸上的灰土。
  他抬起头,望向渡口对岸。那条浑黄的河水,仿佛不再是阻隔生路的障碍,而成了一条通往新日子的坦途。
  他们,或許真的赶上了好时候。
  陈三不是个例,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在这条通往梁国的官道上,在那些渡口码头,在驿站客栈,到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在中原大地上荡开一圈圈涟漪。经由商队、旅人、走卒之口,沿着官道与水路,以远超车队行进的速度扩散开来。
  谢喬率领的大部队尚且在途,天子亲赴梁国拜师的说法,已然传遍了中原大地。
  车厢内,劉协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子紧贴着车壁。每当马车遇到坑洼猛然一颠,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瘦弱的肩膀颤抖着。
  车厢外传来的马蹄声、车轮声、军士的呼喝声,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随行的老内侍时不时地伸手轻抚劉协的肩膀,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他手掌带着温暖的体温,给这个孩子带来了些許安慰。
  劉协感受到这份善意,这也是他此时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不知道未来命运如何,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终点在哪里,更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车厢内,谢喬就坐在他对面,总是沉默不语,只极偶尔向车外的属下下达命令。
  劉协不敢直视她,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
  她手中始终握着那把连弩,弩机时刻对准他,箭头泛着森森冷光。
  刘协知道,自己的生死不过在她的一念之间,她要他死,只用动动手指,他有任何不让她称心如意的表现,她随时都可能动那根手指,夺走他的命。这种无力感让他更加蜷缩成一团。
  这时,谢乔从【背包】里取出食物,揭开油纸,热气腾腾的肉饼的香气瞬间盈满了这个车厢。她将纸包往前一推,推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盯着那块焦黄酥脆的肉饼,鼻子里嗅着诱人的香味,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他咽了口唾沫,可紧握的双拳却丝毫没有松开。
  饥饿折磨着他,但恐惧更甚。
  他不敢吃,宫中那些阴私的手段,他见得太多了,谁知道这饼里有没有下毒。
  可念头一转,但下毒没有必要,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弩箭就能射死他。她若要杀自己,又何须多此一举?
  饼是麦面混着肉馅烙的,边角有些焦,但油脂已经完全渗进了面皮里,看起来油润喷香。
  刘协的肚子又叫了一声,这一次更响。
  他终于忍不住,拿起肉馅饼。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凑到唇边,用牙齿撕下很小的一块,细细咀嚼。除了麦子和肉的醇香,再无异味。腹中的饥火顿时被点燃,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口吞咽起来。
  一块饼很快吃光,连油纸上沾着的碎屑都被他用手指拈起,送入口中。可腹中的饥饿感只解了一半,反而勾起了更深的渴求。
  他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谢乔,却不敢开口要求。
  本质上,他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经历得多,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一些。纵然历尽宫廷倾轧,见惯人心险恶,可饥饿时对食物的渴求,却是深植于骨血里的本能。
  谢乔见状,又取出一块饼递过去。
  刘协连忙接过,再次埋头大嚼。这次吃得急了,喉头一哽,忍不住打了个嗝。
  陛下,谢乔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作为臣子刻意的讨好,也没有权臣居高临下的威压,腹中可还饥饿?
  老内侍拿起水囊,拔掉木塞,递到刘协嘴边。
  刘协小口喝着水,听到这声询问,身子一僵,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乔目光看向老内侍,命令:带上他,随我来。
  她先行一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老内侍闻言,连忙应了一声是,躬身去扶刘协。
  刘协惊魂未定,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饼,他下意识地将饼往怀里藏。
  陛下,小心脚下。老内侍搀着他,踩着矮凳下了车。
  不远处是一片破败的聚落。泥墙坍塌,茅草屋顶露出一个个黑洞。
  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残垣断壁时发出的呜咽声。
  刘协在老内侍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
  他忽然看到一个孩子,就蹲在倒塌一半的墙角下。
  那孩子与他年纪相仿,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麻木。
  四目相对,刘协的脚步顿住了。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用衣襟裹着的半块饼,递了过去。
  那个孩子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刘协将饼又往前送了送,他才像一头被惊动的小兽,猛地扑上来,一把抢过饼,不顾一切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如历史记载的一样,刘协是个好人。
  即使身处绝境,即使自己也饥肠辘辘,他依然愿意将食物分给更需要的人。
  谢乔的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终于开口:陛下为九五之尊,身侧有侍从照拂,日后也无需为饭食发愁。可是,陛下可知,就在这普天之下,有多少百姓,连陛下手中这种最粗陋的饼也吃不上?他们啃食草根,剥食树皮,易子而食,日日活在饥寒之中。
  你身为天下的主人,不想说些什么吗?谢乔凝视着刘协。
  良久,刘协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绝望:朕无能为力。
  陛下如今无力,非陛下之过。谢乔道,今天下之乱,由来已久。在于皇权旁落,朝纲不振,无法号令地方,致使州郡割据,战乱不休。
  刘协理解这话的大部分。他这个年龄,本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但早就已经不得不对天下大事有所思考了。
  谢乔话锋一转:臣敢问陛下,这天下之事,若由董卓一人决断,如何?
  刘协几乎没有犹豫:不好。
  若由臣一人决断,如何?
  刘协看她的脸色,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鼓足勇气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好。
  那由陛下一人决断,又如何?
  这一次刘协犹豫了更久,他低头看着自己瘦小的手,轻声道:朕不会滥杀无辜。
  陛下或许不会,谢乔的语气依然平稳,但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边地的官吏是否会?陛下不会,陛下的继任者会不会?
  谢乔继续追问:那再换一个不会滥杀无辜的人来做天下的君主,可以吗?
  刘协被问住了,他茫然地抬起头:那当如何?
  谢乔缓缓走到刘协身边,在那堆废墟中寻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
  臣讲个故事。
  刘协点点头,产生了许多的求知欲。
  很久以前,有个村子遭了旱灾,村民为了一口井水争得不可开交。村长说井水归他管,富户说井是他家挖的,穷人说大家都要喝水。争来争去,井水越来越少,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后来来了个路过的商人,他说:你们为什么不坐下来商量呢?每家每户派个人,大家一起想办法。村民们觉得有道理,就按他说的办了。
  刘协听得认真,那后来呢?
  后来大家发现,如果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个人拍脑袋要强。有人提议挖新井,有人说要节约用水,有人说可以收集雨水。七嘴八舌的,倒真想出了不少好主意。
  谢乔顿了顿,看着刘协:陛下觉得,这个故事里,村子最后怎么样了?
  刘协想了想:应该没有人再为水打架了吧?
  聪明。谢乔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因为大家都
  参与了决定,每个人都觉得这办法是自己想出来的,自然就愿意遵守了。
  老内侍在一旁听着,觉得这故事听起来简单,但细想起来又有些不对劲。
  他不敢多话,只是静立一旁。
  可是,刘协皱着眉头,如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岂不是永远也商量不出结果?
  谢乔赞许地点点头:确实会有争论,但争论本身就有价值。就像刚才那孩子,如果我们三个人商量该不该给他食物,老内侍可能会说太危险,我可能会说这是测试,而陛下却选择了直接行动。